趙匡胤緩緩走出巷子，五味雜陳。當年高平之戰(zhàn)后，王師北伐太原，當?shù)乩习傩丈钍鼙睗h苛政，以為是仁義之師來解救他們，紛紛簞食壺漿；結果周軍燒殺掠奪，頓失民心。一征淮南，南唐老百姓最初也是心向王師的，結果周軍視民為草芥，挖墳掘墓，甚至殺人殺到“里鼓絕響，殆無炊煙”的地步，逼得占領區(qū)的老百姓紛紛以紙做成盔甲，號稱“白甲軍”，跟王師打游擊戰(zhàn)。

主上對此也有所警醒，他在收復的淮南土地上頒行減免賦稅的政策，以安定民心。特別是這次南下，他對士兵進行了約束，嚴禁擾民，效果顯著?？墒菦]想到，在楚州，我們的皇帝陛下沖冠一怒，自食其言。我們南征南唐時，一個公開的理由是李璟不施仁政，刻薄百姓，可我們這算施的什么仁政？加之唐軍南撤，焚城毀郭，驅民南渡，破壞更甚。再者說，按照王樸的《平邊策》，收復淮南時要最大限度地減少對淮南經(jīng)濟的破壞，然后就地補給支援渡江?？涩F(xiàn)在的淮南滿目瘡痍，別說就地補給，數(shù)十年內乃至百年間恐怕都難以恢復昔日繁榮。

要太平，必統(tǒng)一；要統(tǒng)一，必用兵；要用兵，必死人。但問題是，像楚州城里的那些老百姓，他們明明可以不死，明明可以與君王將相共享兵火之后的人間太平。

趙匡胤搖搖頭，他現(xiàn)在理解了馮道的艱難。借別人之手，完成自己的心愿，有時順風順水，但有時卻跟自己的理想大相徑庭。

不爽歸不爽，仗還得繼續(xù)打，早打完，老百姓就早脫離戰(zhàn)火的苦海。楚州既下，江北已無大戰(zhàn)。李璟為了討個吉利，這一年里連續(xù)改元“中興”“交泰”，可是南唐既沒有中興，也沒有交泰。周軍一直打到了長江邊上，郭榮親自坐鎮(zhèn)迎鑾鎮(zhèn)，一副即將渡江的架勢。趙匡胤更是率領水軍直抵長江南岸，火燒唐軍營寨，揚長而去。

這幾年，“趙匡胤”已經(jīng)成為李璟的夢魘。李璟害怕他真的打過來，黔驢技窮之際，派人給趙匡胤送了三千兩白金，以此來離間他與郭榮的關系?？墒抢瞽Z打錯了牌，趙匡胤不是一般的碌碌武夫，清廉的他根本不吃這一套，三千兩白金全部上繳國庫。

李璟徹底崩潰了，他對江北的局勢已經(jīng)無能為力。顯德五年（958）三月，李璟像一只被捏癟的柿子，遣使求和，自去帝號，改稱國主，臣服大周，割讓江北十四州所有領土，每年供奉物資十萬，甚至為了避大周的國諱，把名字也改作“李景”，以換得茍延殘喘。

郭榮三次南征，吞并淮南，威震南北諸國。而南方第一大國南唐卻喪失了經(jīng)濟中心、戰(zhàn)略要地和近一半領土，淪為一個茍延殘喘的小國。

趙匡胤以軍功再遷忠武軍節(jié)度使，加檢校太保，如今就連李重進和張永德也不敢小覷他了。

只是在暗處，一雙眼睛，卻緊緊地盯住了趙匡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