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歡樂童年》(Such,Such Were the Joys)這篇他對預備學校生活怒不可遏的回憶文章中,埃里克表達了他對父母的矛盾感。他說他的早期童年一點也不快樂,但是跟學校比起來,家里至少是以愛,而不是以畏懼治理。他以令人吃驚的坦誠承認道:“我不認為我愛過別的哪個大人,除了對我母親,甚至對她,我也不信任……我只是不喜歡我父親,8歲前幾乎沒見過他。在我看來,他只是個聲音沙啞的老人,永遠說著‘不準’?!毙“@锟擞X得強勢的、壓制性的成年人利用權威限制其自由,如果向他們交心,他們會靠不住的。
對于父親的沉悶保守和他在印度具有剝削性但并不出色的職業(yè),還有艱難維持朝不保夕的“中等偏下階層”地位諸方面,埃里克顯然感到難堪,甚至是羞恥。理查德結婚結得晚,一輩子大部分時間都獨自過,退休后才發(fā)現(xiàn)難以適應家庭生活和難以捉摸的孩子。埃里克成熟而且變得更挑剔和善于觀察后,發(fā)現(xiàn)父親性格冷漠、懼內(nèi),興趣狹窄地集中于電影、橋牌和高爾夫。理查德和艾達分房住,興趣也不同,甚至不與同一批人打橋牌,“事事都是局外人”。埃里克對父母之間不和諧、疏遠甚至互相瞧不起的關系感到悲哀。從他們身上,他學會了怎樣掩飾自己的感情,不相信有親密關系這回事。
在其生命晚期,奧威爾提到過他家里思想解放的女人對男人敵意很深,艾達和理查德保持一臂距離?!皬乃r候無意聽到他母親、姨媽(內(nèi)莉)、姐姐以及她們的女性朋友之間的談話……他形成了一種深刻的印象,即女人討厭男人,她們把男人看作一種大個、丑陋、身上發(fā)臭和可笑的動物,他們用盡辦法粗暴對待女人,最主要的,是強迫她們關注自己。他的意識中被深深烙上了這種印象,即性生活只給男人快感,而非女人,這一直持續(xù)到二十歲左右?!背赡旰?,他對臭味有了種敏銳的感覺(在其作品中總突出表現(xiàn)出來),認為自己長得難看,并覺得女人不喜歡他的關注,而對女人的需求,他又不全然了解。
他開始討厭自己的名字,出第一本書時,他用了一個筆名,既放下了過去的負擔,又讓自己與感情疏遠的家庭拉開距離。他覺得埃里克不止能令人產(chǎn)生與斯堪的納維亞有關的“浪漫”聯(lián)想,并與E.W.法勒(E.W.Farrar)的《埃里克,或者,循序漸進》(Eric,or,Little by Little,1858)中那個令人難以忍受、自命不凡的主人公同名,那是一本講述維多利亞女王時代學校生活的教導性小說。書中一處,一個道貌岸然的教師告訴似乎有道德失貞危險的主人公:“德行強大而且美好,埃里克,而惡行本身令人沮喪。失去你心靈的純潔,埃里克,你就失去一顆寶石,給你整個世界……都不可代替?!痹诩妨值摹端雇衅嬉换铩罚⊿talkey & Co.,1899)中——這本小說在學校流行過,埃里克肯定讀過而且喜歡——斯托奇的朋友拿法勒的書開玩笑,它在小說中是作為一個不受歡迎的生日禮物出現(xiàn)的。奧威爾把他的蘇格蘭姓氏和蘇格蘭自以為榮的時尚聯(lián)系起來——即蘇格蘭短裙、城堡和狩獵小屋,“全不知為何跟壯身粥、清教主義和寒冷氣候混了起來”——在他上的那所令他反感的預備學校里,這些都得到了宣揚。他后來選擇的筆名則強調了其英格蘭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