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我就想找到吳校長。他是不會記住我的,或許他就沒有認識過我,作為一校之長,誰會在一千多名學生中記住一名低年級的學生? 何況他任職不長,又從來沒有教過我??晌疫€是想找到他,我這樣渴望為的是表達母親的遺愿。
三十年了,這已是遙遠的記憶。我守著彌留的母親,度過人生最難訣別的時刻,又不得不克制悲痛,撫慰母親對人世最后的眷戀,有多少舍不下的情懷,割不斷的牽掛?!不意,母親對我最后的囑告是:“代我謝謝吳校長……”這輕輕的一句話,強烈地震撼了我的心。
可不是,吳校長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就任鎮(zhèn)江中學校長時,我剛剛跨進中學。失業(yè)的母親撫育著一群嗷嗷待哺的子女,實在是太艱難了,我是長女,不能不分挑生活的重擔,尋找生計,雖然我那么渴望求學。就在這關鍵時刻,老師傳來了吳校長的決定——給我最高的助學金,介紹我母親就業(yè),盡一切辦法幫助我復學。喜訊來得那么突然,當我重新走向學校時,好像是走進夢中。就這樣我順利地讀完中學,上了大學。母親總是念念不忘吳校長,雖然她從未見過他。吳校長哩,早已調任了。對于向個人道謝,我又不太放在心上,那時候的思想方法就這樣,把一切關心和愛護都歸于黨的恩惠,用這最高的抽象,涵蓋個人所作的一切努力,那自然也容易把個人淡忘。事過多年了,母親久久不能釋懷,終于成為終生的遺憾,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再次對我囑告,又怎能不使我刻骨銘心哩! 吳校長,你在哪里?風云變幻的年代,幾經(jīng)周折的調動,又在哪里留下你的蹤影? 我苦苦尋求而不得,時間已使我從青年進入中年。
70年代末撥亂反正后,史學界第一次農民戰(zhàn)爭史的學術討論會在上海召開,我作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的一名學者出席了會議。出人意料的是,在與會者的名單上我發(fā)現(xiàn)“吳靜淵”三個字,是他?!難道是他?! 江蘇師范學院的教授,當年的校長,如今是我的同行? 不管是與不是,我立即循著房號找去。一腳跨進了門,看到屋內坐著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大約是由于我這不速之客的莽撞,其中一位驀然回首,清瘦的面龐和我打了個照面,這不是吳校長嗎?正是他!我奔上去,一把抓著他的手說:“謝謝你,吳校長,我母親謝謝你?!碑斘艺f明來由后,他依稀記起,他說:“你姓劉,是個好學生,對好學生我們更有責任幫助上學?!本蜑榱诉@簡簡單單的一個信念,親愛的老師,你改變了我們全家的處境,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
“謝謝你,吳校長!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當我抬起頭時,看到站在一旁的趙儷生教授眼中閃著淚花。
在這以后沒幾年,吳校長謝世。在哀痛之余我又不禁輕輕地噓了口氣,上天給了我不期而遇的機緣,終于讓我在他生前表達了銘謝的心跡。如今我也漸入老境,回首往事,吳校長在我心目中是一座圣潔的靈碑,在天國永享桃李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