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兒的陪伴下慢慢進入海島的腹地,一路走去越發(fā)濃蔭匝地。環(huán)顧四周,滿目繁密的枝葉:椰子、油棕、檳榔、芒果樹、猴面包樹、箭葉鐵樹,還有更多我不認得的熱帶樹木,高下錯落鋪滿整個世界。陽光那么坦蕩、直率、毫無保留,世界在它的庇護下既明晰又恍惚;而風一來,攪碎了空氣中洋溢的天藍,太陽的小火苗一煽而起,頃刻間,所有的綠色像滿溢的泉水撒潑而出,每一種綠都脹破自身的界限奔跑了起來,墨綠點燃了松綠、松綠點燃了翠綠、翠綠點燃了初生嫩葉的新綠,還有茶綠、苔綠、青綠、水綠,無數(shù)叫不出名字的綠,綠傳遞著綠,綠向著綠涌動,每一種綠都伸手蹬腳流變不已,像要將自身的綠消耗掉、焚毀掉、揮發(fā)掉,又像在源源不斷提純自己的綠、加深自己的綠……這是怎樣一種摧毀一切又生息一切的熱情呢?滾滾而來的綠色風暴鎮(zhèn)住了躥跳的步伐,我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一言不發(fā)、呆若木雞。
當一切終于柔緩下來——不知道這究竟緣于離去的風,還是我那顆初闖入這豐茂世界而訝異不已的心逐漸平復了下來?——這才慢慢看清,在這片瘋狂的綠色當中,還有著斑斕的彩色在滋生著。在綠色的最高處,黃槿花正俯瞰著我們。這大概是錦葵科植物中個頭最高的一種了吧?也許是植株的高度稀釋了花色的濃度,它們花瓣的黃色看起來輕輕的,襯得花朵中心的一圈紫褐色極為鮮明。而低處的軟枝黃蟬見縫插針地開花開朵,個頭小小的,花瓣黃得開朗;輪生的葉子從下到上長得齊齊整整,細風吹來紋絲不亂。
凹葉紅合歡一朵朵在枝頭爆炸開來,噴射而出的細密花絲將爆炸的姿勢凝定成形,花心深處汩汩涌出的余焰把這姿勢染成了一種仿佛永遠也看不真切、隨時會洇開來的嫣紅色。洇開的火紅心意被流動的空氣捎帶上別的枝頭,于是繁星花也歡天喜地紅作一團。
其他的紅也躍躍欲試。琴葉珊瑚開玫紅色花朵;據(jù)說喚作“琴葉”,是因其葉形像琴。別名“琴葉櫻”“日日櫻”,然而在我看來它們并不像櫻花:櫻花的花瓣呼吸般輕盈透明,而這花兒質地結實、輪廓簡潔,另有一種英朗氣質。長春花的紅更淺一層,是泛著春意的粉紅,五片花瓣平平整整地舒展開來。
洋金鳳開花有黃、紅兩色,然而只要見過它們在風中晃動的模樣,你就會固執(zhí)地認為,洋金鳳其實是橙色的!看一眼它們長長翹翹的花絲就知道,這花兒是愛喝酒的醉仙。凝定不動的時候,它們尚能恪守本色;一旦夏風醺然而至,黃的花、紅的花都搖搖擺擺、得意忘形,黃疊加了紅、紅糅進了黃,倏然交融成一束束沸反盈天的橙色,在枝頭沒完沒了地仰頭大笑。受著橙色花兒的蠱惑,素心花藤也拋下自己清雅的名字,不管不顧開成了熱熱鬧鬧的橘色——這里是活力四射的熱帶呀,豈能為了保全一個雅致的虛名,而壓抑了本真的狂野呢?
當然,也有真正“素心”的花朵。直立水邊的野慈姑只開簡單的白色三瓣花,中央凝結一點黃。白時鐘花有大大的花瓣,也是白花配黃蕊;或許為了讓小昆蟲爬向花心的路途不那么單調,白瓣子中央又生了一圈暖暖的黃色,靠近花蕊處還有棕色的斑紋?!皞惴抗费阑ā泵秩〉糜衅嫒?,純白的花瓣像旋轉著的小風輪,雖然“傘房”大約指的是花序,用來描述花型倒也貼切;而“狗牙”,應該是說每片花瓣頂部無端多出來的一枚小牙齒般的調皮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