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胡適在輿論界、教育界占有的資源有多大,地位有多高,那究竟是北京一隅。就像北大、清華并不代表北京一樣,北京也不代表中國的全部。我們不能因為白話文運動成功的迅速以及新文化運動的風起云涌,就誤以為白話文運動與新文化運動一開始就所向披靡。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歷史現(xiàn)在處于被重新詮釋的階段,學者的研究日益細致、深刻,大有讓人耳目一新之勢。就以《新青年》為例,我們可以很清楚地了解《新青年》的地位與名聲是五四運動以后才奠定的。在這以前,借用王奇生的話來說,《新青年》只是一本“普通刊物”。根據(jù)汪原放的回憶,《新青年》最初只印行一千本,到五四運動以后的巔峰期,每期達到了一萬五六千本的數(shù)量,跟當時中國最老牌、最有名的《東方雜志》相仿??墒牵词乖谖逅倪\動初起的時候,根據(jù)第二章所引杜威1919年8月1日給他哥大的同事所寫的信,《新青年》的發(fā)行量仍然只不過是每期五千份。
胡適在《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里說得好:“民國八年[1919]的學生運動與新文學運動雖是兩件事。但學生運動的影響能使白話的傳播遍于全國,這是一大關(guān)系。”胡適舉例說明:
這時代,各地的學生團體里忽然發(fā)生了無數(shù)小報紙,形式略仿《每周評論》,內(nèi)容全用白話。此外又出了許多白話的新雜志。有人估計,這一年(1919)之中,至少出了四百種白話報。內(nèi)中如上海的《星期評論》、如《建設(shè)》、如《解放與改造》(現(xiàn)名《改造》),如《少年中國》,都有很好的貢獻。一年以后,日報也漸漸的改了樣子了。從前日報的附張往往記載戲子妓女的新聞,現(xiàn)在多改登白話的論文譯著小說新詩了。北京的《晨報》副刊、上?!睹駠請蟆返摹队X悟》、《時事新報》的《學燈》,在這三年之中,可算是三個最重要的白話文的機關(guān)。時勢所趨,就使那些政客軍人辦的報也不能不尋幾個學生來包辦一個白話的附張了。民國九年[1920]以后,國內(nèi)幾個持重的大雜志,如《東方雜志》、《小說日報》也都漸漸的白話化了。
白話文的傳播,像胡適所說的,有“一日千里”之勢。1920年,教育部頒布了一個部令,規(guī)定國民學校一二年級的國文,從該年秋季起,一律改用國語:
凡照舊制編輯之國民學校國文教科書。其供第一、第二兩學年用者,一律作廢;第三學年用書,準用至民國十年[1921]為止;第四學年用書,準用至民國十一年[1922]為止。
胡適說,按照這個次序,要到1922年國民學校的國文才會完全改為白話。然而,“教育制度是上下連接的;牽動一發(fā),便可搖動全身”。從小學開始,它可以牽動到師范學校。中學也有因此而受到牽動的。胡適在1923年寫《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的時候說:“民國九年、十年(1920—1921),白話公然叫做國語了。反對的聲浪雖然不曾完全消滅,但始終沒有一種‘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反對論。”即使《學衡》在1922年還刊出梅光迪、胡先骕的批判,胡適相當自信地為五年來的白話文運動作了一個大膽的結(jié)論:“《學衡》的議論,大概是反對文學革命的尾聲了。我可以大膽地說,文學革命已過了討論的時期,反對黨已破產(chǎn)了。從此以后,完全是新文學的創(chuàng)造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