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也不理我。他也把我放下了。

123現(xiàn)在在小學里教體育，就這樣。

終于我忍不住有一次從地鐵上下來，站到他們面前。123看見我，吃了一驚，倒是那個女孩子，大大方方地等他介紹完了，對我笑笑說：“真好，我家江山以前從來沒提起過女同學，我以為他假正經(jīng)呢。”

我就沮喪了，那樣的口氣，我知道她是跟定他了。

女孩子很快就不見了。因為她不見，所以123也不見了。我就跑去地鐵公司打聽，他們聽了半天才明白，說女孩子去了一家商場收銀了。我一直追到商場去，果然看見123在門口等她下班。

123看見我，更意外了。他看看表，無可奈何地說：“我們?nèi)ズ缺瓥|西。”

他一定不明白，我為什么要一直纏著他。我也不知道，如果碰不見他也就算了，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他找了一個不如我的女朋友，我真的是不甘心。

我們坐了二十分鐘，他什么都沒有說。九點到了，他說：“我要接我女朋友去了。”他就走了。我難過極了。

第二天我到學校去找他。那時已經(jīng)放學了，他在操場上給一群小孩子訓練。他穿著藍色的絨衣絨褲，像我們小時候那樣，我就坐在主席臺那里看著。

那些小孩就在旁邊起哄，喊：“江老師江老師江老師。”然后圍著操場一圈圈地跑起來。他就坐到我身邊。前面是旗桿，有人正在把旗子放下來。

他說：“小珍，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為什么？”

“因為你是不屬于這里的，你也不是屬于我的。”他的頭低了下去。

“為什么呢？”

他拍拍我的肩膀，但是只一下子，手就縮了回去，像是自己把自己嚇到了。

“你看你有多美，你的頭發(fā)這樣卷，衣服這樣漂亮，人又這樣高貴，我配不起你。我們是不一樣的。”

我呆了，想了半天說：“我坐地鐵。”

他笑了：“那又怎么樣呢？”

他看向遠處，那些小孩自以為聰明地躲在樹后偷懶，他叼起哨子，長長地吹了一聲，眼睛里有霎時閃過的戾氣。小孩們嘻嘻笑著又跑了起來，當他看回我，戾氣便消失了。

“你總要轉(zhuǎn)站換車的。”他的頭低下了，正好看著我腳上的鞋。

我用一個月的薪水買了一雙Gucci的打折涼鞋。

“穿這樣的鞋子，你是不應該坐地鐵的。”

他憑什么說我該與不該呢？我愿意穿這樣的鞋子，和他在一起。

但他很堅定地慢慢地搖了搖頭：“小珍，我會一直不忘記你。”

我在他這里，可以得到的最高的待遇，是不忘記。

我說：“我寧愿什么都沒有，換與你在一起……”

他聰明地看著我，追問：“在一起多久？”

我竟然說不出來了，張口結(jié)舌。

我原本想說“在一起一陣子”，也猶豫地想說“在一起一天”?？梢驗楠q豫的當兒，我竟然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他洞悉地看著我很窘的樣子，微笑著說：“我要的在一起，是一輩子。”

我急：“十年了，我一直希望與你在一起。”

“如果我們一早在一起，連這十年的希望都沒有。”

他這算什么呢？算普通人的大智慧嗎？

我非常沮喪，“讓我記得你十年，有意義嗎？”

“其實今天和你說這么多話，你也就會慢慢忘記我了。人不會記得沒有希望的事情，如果不是又遇見我，你也就忘了我，不是嗎？”

是的，他說得對，他是我的恥辱，我不會愿意記得我的恥辱，即使是美麗的恥辱。

我只有一種方法不忘記他，就是把它寫下來。即使我忘了，看到它，我仍會記起。

但會不會有一天，我忘記得以為這是我杜撰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