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霧將萬物之景全部掩在一片旖旎之中,樹葉尖上的露珠晶瑩剔透將這世界全部縮影,以至于沉重得就快要落下來。
逶迤的山脈高聳入云,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綿延之境。曙光東升,朝霞似錦,天邊的第一縷陽光緩緩爬上山巔時,山脈最深處傳來一聲聲嘶啞的鳴叫,似獬豸,似鑿齒,也似重明,在那蒼穹之中,似是要沖破這空曠無邊。
薄霧散去,只見巍峨群峰之中一塊平地浮于山腳,一條溪水從西至東,順流而下,從天空之中俯視而去,就如一條透明的光帶,連接著外面的繁蕪。
一片落葉浮于溪水之上,順流飄下,此時溪面的點(diǎn)點(diǎn)漁舟上正傳來陣陣悅耳的歌聲。
“酉水悠悠向東流,鯉魚滑溜簍中跳。老爺有酒藏得好,滿壇滿罐清香飄?!备杪曈茡P(yáng)且綿長。日光中的金色絲線緩緩灑向溪面,忽而一條大魚一躍而起,不過轉(zhuǎn)眼就到了漁民的魚簍之中。
“好家伙,這么大個兒,肯定可以賣個好價錢。”一個頭戴草帽,身著麻布背心,露出古銅色肌膚的青年正提著那條魚的魚尾興致勃勃道,不遠(yuǎn)處所有漁舟都停下動作觀看。
一位眉宇不凡又面色慈祥的老者氣沉丹田,大吼:“今天運(yùn)氣好,咱們多捕幾條,晚上用來下酒!”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躍躍欲試,拿著手中的銀色魚叉盯準(zhǔn)了溪面,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會錯過什么。
“哎,你們看!那是不是江豚?”一位老者喊道。
頓時,漁舟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緊了從不遠(yuǎn)處緩緩飄來的“大魚”,一時響起陣陣嘈雜。
“江豚狡猾,咱們一起游過去?!眲傞_始說話的那位老者放下了手中的魚叉,然后提氣朝“大魚”輕輕踩水而去,可還未等他來到那東西旁邊,只見幾個率先跳入水中的村民面上都露出了難色。
“族長,江流兒!是個娃娃?!蹦莻€有著古銅色肌膚的青年將沒有遮上一塊遮羞布的娃娃輕輕抱在了懷中。族長踏水而來,從村民手中接過女娃,轉(zhuǎn)而回到了岸邊。
嬰兒的眼神澄明得如同一汪清泉,此刻她正張著小嘴不停地咿咿呀呀比畫著,看到圍觀的眾人還笑了幾聲。見狀,從水中上來的村民一個個都愁眉緊鎖,有幾人多次想要開口,但最終都作罷了。
“族長,這娃兒不吉利,快將她放回原處任她去吧?!卑肷危蝗碎_口道。
他這一開口,瞬間引爆了眾人壓抑的情緒。他們將族長和嬰兒圍起來,開始不停地勸說。
“是啊,族長,水面無半點(diǎn)撐托,她竟能漂浮逆流而上,怕是水妖啊?!?/p>
“族長,為了族中的安寧,您不能冒險啊。”
族長被眾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面色沉郁,有些為難:“可這好歹也是一條生命啊,我不能就此放手?!?/p>
“族長……”
勸導(dǎo)聲越來越激烈,族長雖面色為難,但依舊將嬰兒緊緊裹在懷中,對圍觀的眾人喊道:“從今日起,這孩子便跟我姓,取單字茉,蘇茉?!?/p>
一晃便是許多個年頭。
茫茫森野中,偶爾透出一兩道光芒照在樹枝上,一群小兒圍在一棵大樹下,想要靠近卻又不敢。樹上倒吊著一個少年,他面色通紅,滿臉怒意。
“死丫頭,竟然敢算計(jì)我,快放我下去!”被倒吊著的少年氣血沖腦,雙腳胡亂蹬扭著,他狠戾地看著樹下的少女,大聲叫囂。
“就這么個小小的陷阱能抓得住我?”那少女也不是好惹的茬兒,得意地看著被倒吊著的少年,毫不畏懼。
“死丫頭,江流兒!你快放我下去!”少年繼續(xù)張牙舞爪,惡狠狠道。
聽到這話,少女雙手叉腰,兩目圓瞪,怒斥:“落在我手里還這么囂張?你再叫一聲江流兒!你再叫!”
就在少女與少年對峙時,周圍的小兒拿著木棍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模樣,移動了兩步之后又迅速退后。
“蘇茉!死丫頭!好狡猾!”小兒不敢上前便開始大聲叫罵。
蘇茉不怒反笑:“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怎么樣?還想試試?”
被倒吊著的少年按捺不住,使勁蹬著腿,大聲叫罵:“死丫頭,江流兒!你快點(diǎn)把我放下去!”
這時,蘇茉好像隱約有些怒意了,她生氣地看著被倒吊著的少年,指著他喊:“你再叫我江流兒試試!”
“就叫就叫!怎么了?你就是個沒人要的臭丫頭!江流兒!”
蘇茉聽到喊話,想也不想就去樹底摳了一坨泥,而后將少年狠狠放下,讓他墜落在地卻沒真正受傷,然后拿起手里的泥便往他嘴上糊去。
“哈哈哈,叫不出了吧?!笨粗蜃诘厣媳缓艘蛔炷嗟纳倌?,蘇茉居高臨下地說。
少年眉頭緊蹙,怒目而視。他偏過頭,用肩膀?qū)⒆焐系哪嘟o擦了去,沖著一旁的一眾小兒大聲喊道:“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給我松綁!剩下的給我去揍那個死丫頭!”
聞言,幾個小兒連忙跑來替少年松綁,剩下的則依言拿著棍棒將蘇茉團(tuán)團(tuán)圍住。
可蘇茉不為所懼,依舊趾高氣揚(yáng)地大喊道:“你們誰敢上!”
小兒們看著蘇茉手里握著的粉末有些不敢上前,剛剛被松綁的少年卻站起了身,指著蘇茉喊叫道:“都給我上!”
話剛出,蘇茉右手一揮,粉末一揚(yáng),原本氣焰囂張的眾人紛紛嗆得出不了聲,一個接一個無力地暈倒在地……
桃花坳是遠(yuǎn)古時便留下來的一處世外桃源,立于森野也隱于森野,可這里卻并不比外面的大陸蕭條。村子內(nèi)的房屋錯落有致,隔出幾條十字路便是眾人的集鎮(zhèn),小商小販各自以己所長做著小生意,安安分分,世代和平??墒蔷驮谶@般祥和的氛圍之中,也有躁動的一面……
一年一度的春祭即將來臨,就在眾人準(zhǔn)備迎接玄女的來臨時,也有人為這一天會同時降臨的煞星而擔(dān)憂。
族長是整個桃花坳中最有威信的人,他與半老卻風(fēng)韻猶存的夫人育有獨(dú)女,誨心教導(dǎo),視如珍寶,可獨(dú)獨(dú)就是這掌上明珠,讓他們夫婦二人當(dāng)真也是提心吊膽了半輩子。
此時族長家中大堂內(nèi),正一片肅穆凜然,族長對著一個盛滿水的金色大盆占卜,而族長夫人站在其身后,神色緊張,雙手緊握。
忽然,那金色大盆仿佛中了魔咒一般,盆中的水開始兇猛翻滾,引得金盆劇烈晃動,繼而整個金色大盆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掀翻在地。清脆的一聲巨響,嚇得族長和族長夫人齊齊跌倒在地。
“作孽??!作孽!”族長痛心地舉手拍地。
伴隨著啪啪的聲響,族長夫人眼含淚花地望向族長:“怎么會如此……老頭子,當(dāng)真無法改變嗎?”她眼神中的期盼好像可以灼傷一切。
可族長卻狠心搖搖頭,老淚縱橫間竟開始生出一絲絲悔恨。
“如果當(dāng)年我沒有執(zhí)意將她撿回來……也不會有這等災(zāi)禍了??!”
“老頭子,你怎么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她是你女兒??!”族長夫人痛心疾首道,淚水早已浸濕了她的眼眶。
“可是她也是災(zāi)星!煞星!妖孽!她會給我們整個桃花坳帶來災(zāi)禍!”族長開始有些憤恨不平,面對自己的無力和老婆子的心痛,他竟生出許多無奈。
當(dāng)年那個方士路過桃花坳時,為了感激他一碗解渴之水的恩情,夜觀天象好心告知:三月三,玄女降,煞星臨。
就這簡簡單單的九個字,他深深地烙在心里多年,每每想起時,便坐立不安,夜不能寐。
蘇茉回來時剛過巳時,日光開始強(qiáng)烈起來,照射著整個桃花坳。不遠(yuǎn)處商販的吆喝聲和來往行人的說話聲都漸漸落入她的耳中,可此刻的她卻絲毫沒有閑情逸致停留下來觀看這世間的繁華。
她沿著那條通往家中的石板路東張西望,悄悄溜過,就像一只被曝光在日光下的小老鼠,但凡不小心,便會落入那老貓的爪下。
此時那石板路轉(zhuǎn)角處正站著一個身著碧色水裙的妙齡少女,她朝著通往茫茫森野的幽靜小路不停張望著,額上滲出的細(xì)密汗珠沾濕了幾縷墨發(fā),臉上的紅暈也因焦急而暈染開來。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瞳孔。她焦急地幾步上前,對著蘇茉就是一頓批。可還未等她說完,蘇茉就一邊不停地回頭張望,一邊拉過她朝家中奔去。
族長宅中,此時正彌漫著一絲掛腸懸膽的氣息,剛回到閨中的蘇茉不顧自己灰頭土臉的樣子就開始向芙兒炫耀著今日的驍勇戰(zhàn)績。
芙兒黛眉成川,慍色怒斥:“你又惹事了!說你是瘋丫頭你還真是瘋!”
“我跟你說,我今天可是報仇了,你是沒看到那惡少氣急敗壞的模樣,鼻子都?xì)馔崃?。哈哈哈,我那一把睡睡粉可真是管用,就一把,他們?nèi)妓?。”蘇茉大大咧咧地走到石桌邊,倒了一杯涼水,咕嚕嚕喝下,絲毫沒見一旁的芙兒怫然不悅、怒火中燒的樣子。
“睡睡粉!你又玩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只是拿了點(diǎn)蟾酥做的,改天給你試試?”
此刻的蘇茉像極了那頑孩兒,眉眼之中無不透露著得意。芙兒看著蘇茉出水芙蓉般的臉蛋,長呼了一口氣,轉(zhuǎn)而放下怨怪,又頗有些擔(dān)憂地指著她被泥水濺過的衣裙,提醒著今日族長問起她時的情況。
蘇茉想起族長老爹那副不怒自威的樣子,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