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駕駛銀色緊湊型轎車的男人,自稱岡田。
“岡田先生,那可不正常啊?!蔽易诤笞淖筮?,因此可以看到斜前方的駕駛席① ??梢钥隙ǖ氖?,他絕對只有二十幾歲,身高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公分吧。胸肌厚實,體格健碩,一頭黑發(fā)既不長也不短,給人一種介于運(yùn)動員和帥氣青年之間的印象,但明顯看起來就不是好人。或許是因為他那雙眼皮的眼睛散發(fā)出的眼神太嚇人了吧。
“你覺得發(fā)那種短信真的能交到朋友嗎?”
“我也吃了一驚。”岡田回答。他握著方向盤,稍微斜過臉來,“沒想到竟然真有人給我回復(fù)?!彼坪鯖]在看我,而是看著副駕上的父親,“而且還住在開一會兒車就能見面的距離內(nèi)?!?/p>
看到“我們做朋友吧”這樣的可疑短信之后,父親照著母親的指示回復(fù)說:“我們做朋友吧。我是個四十七歲的男人,我妻子今年四十五歲,女兒十六歲,我們能一起跟你做朋友嗎?”雖然父親哀嘆“這樣肯定會讓別人覺得我在耍他的”,但最終還是一字不差地把短信發(fā)了出去。原來他真的想交朋友啊,我不禁啞口無言。
“我也嚇了一跳。”父親在副駕上嘿嘿笑著,“沒想到你真愿意帶我們出來兜風(fēng)?!?/p>
母親坐在我旁邊眺望著窗外。岡田先生給我們回的短信——當(dāng)然,當(dāng)時我們并不知道他叫岡田——是“知道了,我會開車過去接你們,你定一個碰頭地點(diǎn)吧”。收到他的回復(fù)時,父親十分震驚,有些難以置信地坐到椅子上。母親卻不同。
“在這個家庭解散的日子里,能制造一些美好的回憶也不錯啊。”她似乎打從心底里感到高興,“我們可以把門開著,讓搬家公司忙活,我們出門去。”
“岡田先生,你經(jīng)常干這種事情嗎?”我問,“你經(jīng)常像這樣搭訕別人嗎?”
“這是第一次?!?/p>
“目的是什么呢?”我繼續(xù)追問,“這樣實在太不正常了,你到底有什么企圖?”
不知是否因為父母離婚和搬家使得我頭腦一片混亂,此時我已經(jīng)失去了冷靜。無論怎么想都太奇怪了。我們有可能被帶到可疑的地方去,搞不好這會兒已經(jīng)被綁架了。
“正常是什么?”岡田先生突然不用敬語了。雖然話語里隱含著恭敬的感覺,但這人果真很可怕。
“正常人不會隨便搭訕別人,更不會帶著不認(rèn)識的一家三口出來兜風(fēng)。”
“我沒有什么企圖。正如我短信上說的,只是想交個朋友而已。一起吃飯,一起兜風(fēng)?!?/p>
絕對不可能只有這些,我心想。哼,我一邊哼哼,一邊掏出手機(jī)。古田健斗給我發(fā)了一條:“怎么樣,聯(lián)合國會議結(jié)束了?沙希跑出來也沒關(guān)系吧?”我馬上回信道:“還要一會兒。你別看我這樣,人家好歹也是家里的常任理事國,不能隨便跑的。不過現(xiàn)在情況有些奇怪,等結(jié)束了再給你說。”寫到這里我猛地回過神來,又寫道:“要是到了深夜我都沒有聯(lián)系你,一定要起疑心哦,因為我有可能被卷入什么事件了。”我沒把具體的事情寫上去,是因為內(nèi)心多少有些期待,期待他會為我擔(dān)心。
“不過,那個??”岡田先生說,“你們一家三口的關(guān)系真好,還要一起行動。你家女兒,是叫沙希吧?是高中生嗎?”
“嗯,算是?!蔽冶M量用最不招人喜歡的方式草草回答了他的問題。
“我們也不算關(guān)系好?!备赣H尷尬地說。
車子開進(jìn)國道,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往哪兒開。我們剛見面的時候,岡田先生可能說過此行的終點(diǎn),但我毫無印象。走在三車道正中央的小車不斷超越左側(cè)車道的車輛,又換到右邊車道上,超過前面速度緩慢的車子。我心想,真快啊。跟父親開車相比,他的速度更快,行駛也更平穩(wěn)。
“我們今天就解散了?!闭f話的是母親,“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今天就要搬出公寓?!彼敛煌nD地繼續(xù)說,“沙希說想住到高中宿舍去。從明天開始,我們?nèi)齻€人就要分開住了?!彼偨Y(jié)道。
其實,因為宿舍不能馬上入住,我還要到朋友家借宿十天左右,但這件事被我保密了。
“哦?!睂锵壬鷳?yīng)了一聲。他的回應(yīng)有點(diǎn)兒含糊,讓人聽不出到底是關(guān)心還是不關(guān)心?!澳銈兘馍?,是因為對音樂的理解不一樣嗎?”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應(yīng)該說,這一點(diǎn)兒都不好笑。
“原因是這男人有外遇。這個大叔。”我指著副駕說。
“哦?!彼謶?yīng)了一聲,瞥了一眼父親。
父親則嘿嘿笑著說:“唉,現(xiàn)在后悔也沒用了?!?/p>
“夫人,你很生氣吧?”岡田先生似乎在跟自己身后的人說話,他看著后視鏡。
“那當(dāng)然啊?!蹦赣H的聲音非常平和。即便在父親的外遇曝光后,母親也從未失控。她并不發(fā)怒,而是像沉思一般緘口不言。但那種無言正是母親生氣的證明。“不過今天總算是要分開了。”
“我真想讓岡田先生親身體會一下這半年間我們家那種沉重的氣氛?!蔽腋袊@道,“和待在家里比,我覺得在上班高峰的電車?yán)镆靡粌|倍。連空氣都比我家要好一萬倍?!?/p>
“看來你們之間的氣氛很緊張啊?!?/p>
“什么很緊張,簡直是宇宙無敵霹靂緊張好嗎!”
“宇宙無敵霹靂嗎?”岡田先生忍不住笑了出來。
車子在紅燈前停了下來。一旦沒有了行駛聲和說話聲,車?yán)锞妥兊檬职察o。用咳嗽來打破沉默未免太奇怪,勉強(qiáng)尋找話題也很麻煩,我正準(zhǔn)備重新開始擺弄手機(jī),岡田先生開口了。
“不過,解散樂隊出來單飛,最后又成功了的,好像只有矢澤的阿永,還有奧田民生了吧。”他對我們中的一人說,不過更像是自言自語。
“能不能別把我們當(dāng)成樂隊啊?!蔽曳瘩g道,“而且,還有別人也成功了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