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荒唐的出現(xiàn)絕非偶然(2)

守住中國人的底線 作者:王蒙


一九四六年九月二十二日,《真理報》發(fā)表了題為“蘇聯(lián)文學的崇高任務”的社論。社論開宗明義,指出聯(lián)共中央的一系列關于文學問題的決議“強烈地震動了作家和藝術工作者,也震動了整個蘇聯(lián)的輿論”。這種意識形態(tài)的強刺激性,正是當時的革命文藝運動乃至整個意識形態(tài)的一個重大特點。叫作翻天覆地慨而慷!就是不能搞請客、吃飯、繪畫、繡花、溫良恭儉讓!

強刺激下面可以做到許多正常狀態(tài)下做不成的事,這就是人們易于迷戀強刺激的原因。但是,同樣正確的是,靠強刺激可以掩蓋許多問題,卻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特別是經濟方面的實際問題。簡單地說,革命者也許可以借助于意識形態(tài)的威嚴而大大加速奪取政權的過程,卻不可能靠強刺激的意識形態(tài)治國富國。這是蘇聯(lián)的社會主義實驗的終于失敗的根本原因。

強刺激對作家常常是必要的,可遇而不可求的。在這個意義上,作家是最容易接受強刺激的。在強刺激下,作家可以寫出激昂飽滿的煽情之作,蘇聯(lián)文學是有成就、有影響的,蘇聯(lián)解體了并不等于蘇聯(lián)文學變成了廢紙一大堆。

但同樣正確的是,僅僅靠強刺激、靠崇高與正義的自我感覺、靠豪言壯語和高談闊論、靠苦大仇深的悲壯與嚴峻是不夠的。治國不夠,治文也不夠。好作品的出現(xiàn)不可能是強刺激,尤其不可能是外加的強刺激、意識形態(tài)的高屋建瓴的作用的結果。這里,離開對文藝這一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的理解,離開對文藝的既具有意識形態(tài)的全部特點,又具有非意識形態(tài)的特點的理解,離開對作家的創(chuàng)作自由與創(chuàng)作個性的尊重,離開對本國文化傳統(tǒng)與世界文學藝術成果的珍視,以為靠日丹諾夫式的施壓與恫嚇能導引出杰出的文學作品來,實在是緣木求魚,南轅北轍。

日丹諾夫生于一八九六年,卒于一九四八年,可以說是英年早逝。一九一五年,日氏十九歲入黨,七年以后日氏二十六歲,當上了著名的特威爾省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一九二五年日氏二十九歲,擔任聯(lián)共(布)中央候補委員,一九三〇年任中央委員,一九三四年任中央書記和中央組織局委員,并在基洛夫“被刺后”被任命為列寧格勒州委與市委書記——其為斯大林重用信用可想而知。一九三九年任政治局委員??梢哉f日氏是根紅苗正,一帆風順,起點極高(一出手就是省級領導),而又連連升遷——平均每五年上升一次。據(jù)說他年輕時長得類似馬林科夫,給人以文官乃至白面書生的印象,后來官體發(fā)福,極胖,未免腦滿腸肥。這種形象的演變令人想起姚文元,當然姚與日丹諾夫比恐怕是小巫見大巫。一九四六年他五十二歲,正是年富力強,躊躇意滿,天生方向正確,專門糾別人的偏、革別人的命的時候,自我感覺之良好非凡人能夠體會。我可以設想他做著言辭激烈報告的時候那種自以為是、堅持原則、磨礪鋒芒、高屋建瓴、一身正氣、扭轉乾坤、一言九鼎的膨脹得哪兒都裝不下的勁兒。

尤其,他認為他是全知全能的。這種全知全能的根據(jù)一個是他的職務和這種職務帶給人的自信,這種職務帶來的打遍天下無敵手、所有文藝家俯首稱臣的態(tài)勢。另一個是他自己的才華,他在文藝上并非外行。尤其他竟然通音樂!請看他是怎樣批穆拉杰里的歌劇《偉大的生活》與蕭斯塔科維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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