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巫術(shù)遲暮
馬林諾夫斯基說巫術(shù)沒有起源,誠然,歷史上根本找不到“裝神弄鬼”的起點,故看官們該承認巫術(shù)是早期人類必備的“行囊”。
《詩經(jīng)·大雅·大明》:“維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尚書·召誥》云:“王來紹上帝,自服于土中。”天子卜問上帝,尊天事鬼以治人民,神學色彩濃厚之處正可見在殷人的信仰危機之后,周人也作出了相應(yīng)的宗教努力,他們扶正了敬畏感與神圣性,而爭取與“上帝”更加親近,“在帝左右”,以“配皇天”。周王的“天子”之稱在后人看來是了不得的“自大”,殊不知《新書》說紂曾自謂“天王”,此處有商王“詬天侮鬼”的狂傲。
“上帝”是個近不得也遠不得的神秘存在,近則食之無味,遠則棄之可惜。何為社會最大之悲哀,那就是真理必由三種勢力規(guī)定,即鑿空蹈虛之專制政府、虛張聲勢之神鬼代言人,以及不可理喻之頑固傳統(tǒng)。走出這最大之悲哀,才能叫作“其命維新”。
拋開部族沖突,周人畢竟為天下“樹德”了,“不可不敬德”的意識也經(jīng)由二王、三公的言傳身教以及史官之筆共同弘揚出去。華夏文明的起點很高,一開始就遠離了只手遮天的祭司階層與神權(quán)統(tǒng)治,走向了人文的積淀與制度的建設(shè)。趙國曾奪取了東周的“祭地”,無奈的周君向臣子鄭朝大吐苦水。鄭朝獻上一計,他用三十金買通趙國“太卜”,待到趙王生病時,“太卜”便給出“巫醫(yī)”診斷結(jié)論——周之祭地作祟!害怕的趙王最終歸還了祭地。由此故事可知,“太卜”在戰(zhàn)國末期已淪為收黑錢的貪官污吏,完全沒有了千年前的那種神圣氣質(zhì)。
雖然占卜的習俗遠未消失,但和奴隸現(xiàn)象一樣,都是普世長存的,只是緊要程度大大降低。“蠻、夷、氐、羌雖無君臣之序,亦有決疑之卜?;蛞越鹗?,或以草木,國不同俗。”(《史記·龜策列傳》)直到紀曉嵐時,“蒙古以羊骨卜,燒而觀其坼兆,猶蠻峒雞卜也?!保ā堕單⒉萏霉P記·姑妄聽之》)周后期之筮也比商人之龜卜稍為進步,周人也不會丟棄那些用過的蓍草龜甲,而是珍藏起來,整理排序,悉心總結(jié),終至易學發(fā)端。
先秦儒家是將《易》視為傳統(tǒng)遺產(chǎn)而用心的,孔子晚年喜《易》,攻讀刻苦,以至于韋編三絕。他曾說:“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為卜筮?!胖z言與?龜筮猶不能知也,而況于人乎?”(《禮記·緇衣》)南人應(yīng)是宋人,宋人乃殷人之后。卜筮多要反復(fù),故講究恒心。有恒心則有收獲,這收獲就是殷周神學文化的匯通。孔子學易有成,再傳給商瞿、子夏。子夏功力不夠,蓋因其擅長與易學迥然相異的文學領(lǐng)域。而荀子更說“善為《易》者不占”??鬃拥暮笕丝踪腋欠磳σ哉疾窙Q定人的命運。其實,在春秋末年的侯馬盟書那里,卜筮材料相對于人事記錄就已經(jīng)少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