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被甩在身后,遼闊的平原展現(xiàn)在眼前。遠處層巒起伏的山巖下,一個個鐵皮瓦屋頂映入眼簾。騎自行車的男人們載著一捆捆的樹枝和整麻袋的農產品走在上山路上,他們時而拐到左邊,時而繞到右邊,起伏的山路對于他們細長纖弱的腿來說太過艱難,比城里人付出的勞動更多但效率卻要低下。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蕪干裂,呼喚大雨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大更急切。
尤里德規(guī)模比村子大,比一般城鎮(zhèn)小,還處于從農村到城市的過渡中。它剛開始是一個市場,為周圍大片農田上的居民供應商品。這里還保留著農村生活的一些特征,只是換成了陌生的混凝土街道。尤里德市中心至今還可以養(yǎng)牛,道路兩邊是一堆堆的糞肥和干草,而道路日復一日被往來的公共汽車軋得更加平坦。附近村子里的農民扎著白色頭巾,高高地坐在拖拉機上,突突突地開到鎮(zhèn)上買東西、辦雜事。事實上,在來客看來,尤里德這彈丸之地讓人心里不踏實,沒準兒哪一天就會消失。走在它的主干道上,拐進一條邊巷,走三個街區(qū),沒看到任何警示標志,城市一下子消失在身后,你已經置身于漫無邊際的農田中。尤里德就這樣出現(xiàn)和消失,這是文明的閃現(xiàn)。
集市上的商品琳瑯滿目,在火熱的太陽下,賣東西的人懶懶地站在他們裝貨物的推車旁邊,叫賣印度教祈禱視頻、花邊內褲或冒牌的廉價電子產品。可是沒幾個人買。一排水果攤對面,7 個鞋匠懶懶地蹲著,也沒有鞋子可補。其中似乎沒有一個人想過要到別處去蹲著,離開6 個競爭對手。不遠處一個出租車站旁,司機戴著假雷朋太陽鏡,挺著啤酒肚四處瞎逛,抽著煙,非要等到7 個座位的車子塞下十幾個大汗淋漓的人才肯開往下一個城鎮(zhèn)。這里沒有緊迫感,如果要花一個小時來掙錢,那就得花一小時來等待,而尤里德早已習慣了等待。
但是不僅在尤里德,在整個印度都能看到一些不安分的新跡象,一種打破命運的新熱望,追求與父輩不同的職業(yè),臨終時和出生時不一樣的境遇。從滿城貼著的宣傳廣告中可見一斑。這些廣告都是宣傳不知名的“研究所”、“學院”和“學?!钡模@些地方教授年輕人實用的技能,大部分是軟件編程和英語口語。廣告承諾只要花幾千盧比,就可以掌握一門技術,離開家鄉(xiāng)在外面找到一份工作。在一份手機推銷海報上,一個喜氣洋洋的飛行員正拿著手機聊天,上演那個最老套的小城鎮(zhèn)對外面世界幻想的戲碼。另一則廣告上一個白人模特正推銷龐氏的一款美白化妝品,就好像在跟那些容易輕信的人說:“你會富有,事業(yè)有成,而且皮膚也更白。”
我去尤里德是為了采寫一個暴亂。幾個月前,全印度幾百萬農村居民默不作聲地忍受了幾年的停電現(xiàn)象忽然在這里引發(fā)了暴力反抗,無法平息憤怒的人群將警車和政府大樓燒得只剩骨架。我在鎮(zhèn)上和很多人聊了,發(fā)現(xiàn)了這么一個理論:這是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塵土飛揚、平淡無奇并且死氣沉沉,但它也開始有夢想了,鎮(zhèn)上的人反復說,是因為衛(wèi)星電視,因為出去闖蕩的表兄弟們說了在呼叫中心工作、交女朋友和外面城里自由自在的故事。一旦尤里德有了野心和抱負,以前能忍受的停電現(xiàn)象現(xiàn)在就無法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