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是想請他幫我找一家酒店住下來,可是他說何不住到卡迪卡素夫人的診所里去呢?他說上半年鄔文瑜的劇組有時候就是住在診所里拍戲的。診所的樓上有幾個房間可以住人。電視劇里那個演卡迪卡素夫人的女一號,是卡迪卡素夫人親弟弟的孫女,和她有血緣的,曾獲得過馬來西亞小姐桂冠。她為了演好這個角色,還在這個診所里住過一段時間。劉錫康說里面的設施當然很簡單,如果我覺得不舒服再換到酒店也不遲。于是,我們又開車回到了甲板鎮(zhèn)。我在診所樓上的一間房間住了下來。這里很干凈,看得到后面的院子。院子里種著翠綠的植物,還有一扇后門通往后面臨近山坡的小路。經(jīng)過一整天的奔波,我已十分疲倦,劉錫康還需要趕回10公里開外的怡保處理一些事務。于是他讓我先休息,晚上可以到街上的小飯店吃點東西,明天他再來接我。我到樓下的后院里沖了一個涼,回到房間倒頭便睡,睡得很深很深。
大概是在半夜的時分,我似乎聽到了一陣收音機的聲音。那是英國BBC短波廣播節(jié)目,是1944年的英語新聞。那聲音一直在我的夢里面出現(xiàn),夢里似乎明白那段新聞在講什么,好像是講盟軍在推進,已經(jīng)越過了易北河……我醒過來了,可腦子里一片空白。我明白自己夢里聽到的是卡迪卡素夫人在《悲憫闕如》一書里寫到的關(guān)于暗中收聽英國BBC廣播的事,但是我在夢里卻會覺得那么真切,甚至我還能知道發(fā)出聲音的地方是在樓梯口那個地洞里??ǖ峡ㄋ胤蛉嗽跁镌敿毭枋鲞^為了躲避日本人的搜查,她把那個取名“約瑟夫”的收音機拆掉外殼,藏匿在樓梯角下的一個小地洞里。我雖然是第一次住這屋子,心里卻強烈地感覺到藏收音機的地洞所在。我忍不住好奇,起了床,走下樓梯,果然看到了那個地洞。地洞現(xiàn)在已被蓋上玻璃,里面放了一部老式的電子管收音機,劉錫康已經(jīng)把這里作為一個陳列的櫥窗。
經(jīng)過一陣睡眠,我再也沒有睡意,感到神清氣爽。我打開了窗,看著遠方在月色下閃著黝黑亮光的中央山脈,隱隱約約感覺到在黑夜的掩護下,山上的華人游擊隊傷病員正小心翼翼地向著這座房子走來。在卡迪卡素夫人的書里有好多處描寫到這樣的場景:晚上八點,游擊隊員會敲三下后面的木門,卡迪卡素夫人的助手會打開門放他們進來。就在后院那個被卡迪卡素夫人命名為“小軍隊密室”的屋子里,抗日游擊隊員吃著卡迪卡素夫人給他們準備的營養(yǎng)餐,接受她的細心治療。
我已經(jīng)睡不著了,索性不睡了。我起身走下樓。在樓下的診所里,一切的擺設和當年卡迪卡素夫人在這里開診所時一模一樣。由于剛在這里拍過電視劇,診所好像還處在服務狀態(tài),那些消毒的鍋具、盛滿奎寧藥片的玻璃瓶、包扎傷口的藥棉紗布隨手可取。而那張卡迪卡素夫人給病人看病的桌子上則干干凈凈,除了一本硬皮書,沒有擺放任何別的東西。我走近桌子坐了下來,拿起這本書。這就是卡迪卡素夫人寫的那本《NO DRAM OF MERCY》。這是個精裝本,版本是1958年的牛津大學新加坡版。我把書打開,慢慢看起來。房間的墻壁顏色是灰黑色,燈光也不明亮,我不知怎么的無法看清書上的文字,總覺得是模模糊糊。我突然看到了卡迪卡素夫人的桌子上有一副黑框眼鏡。那是一幅陳舊的老式眼鏡,不知是近視還是老花的,也不知是電視劇組的道具還是卡迪卡素夫人用過的原物。我把這副來歷可疑的黑框眼鏡戴上了,書上的文字立刻變得清晰,上世紀四十年代那段硝煙彌漫、戰(zhàn)車滾滾的歷史在我眼前呈現(xiàn)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