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不怕領導叫就怕小鬼鬧，寫在紙上的不如擱在心里的’這兩句話嗎？”高麗華問。

邵定發(fā)哪里聽過這樣的話，感到很意外，眼睛里全是好奇，極力裝出寵辱不驚的樣子，隨便嘿嘿了兩聲。高麗華確實叫邵定發(fā)的表情迷糊住，不好繼續(xù)說。邵定發(fā)笑著讓她繼續(xù)，高麗華才斷定邵定發(fā)沒有聽到過，于是給邵定發(fā)解說：“領導指的是省級領導人，主要是手握決策權和執(zhí)行大權的人，具體說是指省委省政府等那些有數的人。他們高高在上發(fā)指示，指示再好，還要下面的人來執(zhí)行。他們的聲音能不能很好地被落實，那要看下面執(zhí)行部門。下面執(zhí)行部門統(tǒng)稱為小鬼，比如廳級地市級……”高麗華停下解釋說，“邵廳不要介意，這只是他們的戲謔不是惡意的。”

“沒關系，你接著說?！?/p>

高麗華說：“‘小鬼鬧’才是最關鍵。就是部門和部門之間的矛盾，還有本部門內部的矛盾，他們之間要是鬧起來，那可不得了?，F在，似乎在表面上都達成了妥協(xié)，外人根本看不出兇險的，生人進入總要留心和小心個一年半載，等摸清情況才好出牌。如果摸不清情況，千萬不要表態(tài)。你一表態(tài)不是站到這邊就是站到那邊，那以后你的日子就成問題了?！鄙鄱òl(fā)對這個不感興趣，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有這些現象，于是他問：“那后面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高麗華聽出了邵定發(fā)對她前面的苦心并不在意，說：“‘寫在紙上的’是指紅頭文件。就是說你文件發(fā)得再多，下面沒有人來執(zhí)行或者說執(zhí)行起來打折扣或者干脆走樣，那文件就失去了作用?，F在文件有的被看成官樣文章，是會議里面宣讀的，是會議之所以成為會議的理由。‘擱在心里的’才是關鍵，那是領導人的具體意圖，尤其是下面那些縣太爺級別的，他們的個人意氣都很重，傾軋的程度很大，關系的親疏好壞直接關系到利益、前途……”邵定發(fā)實在不想聽這些，因為他就是從下面上來的，知道得比她高麗華多也更有切身感受，他要知道的是省委省政府以及下面部門的情況。這個恰恰是她高麗華所缺失的，她高麗華只能從現象上來判斷，販賣的都是小道消息，因為高麗華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領導干部，內部情況更是夠不著，張開道因為職務的限制所知有限。邵定發(fā)也沒有期望高麗華能給他這方面的情報，他想知道他們這些人為何這般敏感和快捷地得到消息。邵定發(fā)猜想他們之間一定編織起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無形大網，在這張大網下面網羅著各個層面的各色人等。在這張網的覆蓋下，每個人都成了網格中的節(jié)點，辦事的能力那簡直是大得驚人，但是網外的人是看不出內里的奧妙。可是你要不小心觸犯了這張網的某個節(jié)點，那你就跪求上蒼吧。邵定發(fā)不想加入這張網，但是他要了解它，必要的時候還想親手毀了它。

邵定發(fā)見高麗華遲遲不說關鍵的，準備端茶謝客時手機響了。是張開道的電話。張開道向他報告說名單交給周處長了，周處長很重視，打電話請示楊部長，楊部長讓周處長過去。說請邵廳做好準備，說不定楊部長下午或者明天會找他談話。邵定發(fā)感謝張開道辦事周到，告訴他不要將名單泄露出去。張開道說：“這點請放心，我旁的本事沒有，唯有小心謹慎?！鄙鄱òl(fā)剛要掛電話，張開道說晚上有人要宴請邵廳，問邵定發(fā)有沒有時間。邵定發(fā)問是誰，張開道說是賈廳長。邵定發(fā)很小心地說：“你代我轉告賈廳長，今晚我有要事脫不開身，改天我請賈廳長?！逼鋵嵣鄱òl(fā)可以今晚不去張楚家，但是邵定發(fā)要搞出受重視的樣子，吊吊賈政道的胃口。他從賈政道給他的名片上知道了他的姓名，已經深切感受到了賈政道本人或者其親屬牽涉青江市那兩個事件之一里面了。收了手機，高麗華問邵定發(fā)：“你晚上真的有要事？”邵定發(fā)不能在高麗華面前露底，說：“確實如此，柯書記要我晚上過去?！备啕惾A感到很失望，又很敬佩。邵定發(fā)這么說用意是多重的，他感到要在省城這里立足，不能老是學著在鐵軌上跑車，還要學會在廣袤的復雜的地形上開越野車。具備了那個能力才可以排除一切，到達目的地。這句狐假虎威的“柯書記要我晚上過去”確實鎮(zhèn)住了高麗華，也讓高麗華對邵定發(fā)更加看好。高麗華起身笑容恭敬又很通情達理地說：“邵廳，你晚上還有要事，我就不打擾了。你好好休息。”邵定發(fā)笑著送高麗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