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也有好人，就像在巴士上替我說話、罵司機的那個女人。你只能往好的一面看，否則活不下去。

東莞仿佛是一個沒有過去的地方，但市里的官員不這么想。在新的市中心，他們建起一座博物館——灰色石材壘砌的巨大樓房，好像獨裁者陰魂不散的陵寢。出租車司機不知道這個地方——毫無例外每次他們都會帶我去街上的一個商業(yè)會展中心——2005年夏天我去過三次，這座博物館始終空置著。

中國的歷史博物館是個令人困惑的地方。古代的文明是輝煌的——官方描述會這么說——但卻是封建落后的?，F(xiàn)代中國受盡外國勢力的凌辱，但中國人民在屈辱和敗局中是英勇的。1949年中國人民站起來了，但是此后有一些特別的年份——1957，1966，尤其是1989——完全不被提及。所有雜亂難解最好不談的事情必須融入合理的模式，因為從孔子開始，歷史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倫理道德教給下一代。

在東莞，博物館乏味的大廳就像一座浪費空間和十足冷氣的紀念碑。指示牌寫著： 歷史，筆直走；經(jīng)濟，二樓。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探訪了歷史。第一個展廳從史前海洋化石一直講到清朝，玻璃柜里展示著一堆看起來像石頭的東西。近近細看，這些石頭帶著無法理解的英文說明： 蠔崗貝丘遺址出土的磨石。一整個房間的立體透視織女模型用來展示東莞早期手工業(yè)的才華。循環(huán)播放的磁帶里傳出紡機的聲音，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揮之不去。

后面還有更多成堆的石頭，接著是歷史踉踉蹌蹌地以令人驚嘆的精確性推進。人口增加，到明朝天順六年（公元1462年） 已經(jīng)達到150378人。市場發(fā)達；鹽業(yè)繁榮；農(nóng)業(yè)興旺。在一間大的開放展廳里，一棵假樹的倒影被投射在一片假的湖泊上，那兒有一葉假舟，一座假拱橋，三只假鵝，兩只假鴨。鴨子的呱呱叫聲被循環(huán)播放。

講述過去還有另一個難點。每個地方都必須反映五千年中國歷史的連續(xù)性，但大多數(shù)時代沒有什么記錄，也沒有具體的東西保留下來。有價值的藝術品被北京運走了，或是在戰(zhàn)爭和政治運動中丟失了，所以博物館被迫把其余部分生造出來。他們偽造大炮，鐘鈴，成套的盔甲，將古代文書印在塑膠貼板上，掛上墻。立體透視模型占領了所有的展廳——這是它最喜歡的展示方式，也許是因為它們很占地方。東莞博物館里唯一真實的展品是那一堆堆的石頭。

一旦進入現(xiàn)代歷史，從19世紀鴉片戰(zhàn)爭開始，事情就變得愈發(fā)令人困惑。有一個展示標題是“怒對英國人”，內(nèi)容是英國海軍官員和一個憤怒的中國官員的蠟像。對中國來說，鴉片戰(zhàn)爭的戰(zhàn)敗一直是深刻的恥辱和痛楚。但是也許在這個商業(yè)發(fā)達的城市里，不可能喚起對英國人必要的仇恨，因為隔壁的展示已經(jīng)忘了這一切而向前看了。1878年，香港總督建議成立弱勢保護局以保護中國婦女和兒童。展覽飛快地進階到二戰(zhàn)和共產(chǎn)主義勝利——一張模糊的照片上洋溢著幸福的面孔。百萬人民歡慶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