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如果說上述的“歌式”,主要是從語言修辭的角度確定“歌病”,那么,10世紀初(公元905年)著名歌人紀貫之為《古今和歌集》撰寫的兩篇序言—“真名序”(漢語序)與“假名序”(日語序),則套用《詩大序》的“詩有六義”說,即“風雅頌賦比興”,進一步從題材(風雅頌)與抒情言志的方式方法(賦比興)這兩種角度,為和歌劃分出題材類型與抒情方法的不同種類。這就為和歌的評判與鑒賞,提供了較之語言聲韻更高一個層次的、更具有文學性的層面和切入點。其中,由于“真名序”使用漢語表述,一些概念、提法尚不可能擺脫漢字概念,特別是將“風雅頌賦比興”直接套用于和歌,稱作“和歌六義”難免生硬,但“假名序”就不同了,作為第一篇用日語寫作的歌論文章,意義重大。該篇序言用日語寫作,為擺脫漢語的表達方式乃至中國詩論的束縛提供了可能。與“真名序”對“六義”的直接套用不同,“假名序”并非原封不動地使用“風雅頌賦比興”的概念,而是用日語做了解釋性的翻譯,分別稱為“諷歌”、“數(shù)歌”、“準歌”、“喻歌”、“正言歌”、“祝歌”,這既是對漢語“六義”的翻譯,也是改造和闡發(fā)。兩序在對六位著名歌人加以簡單批評的過程中,使用了“心”、“情”、“詞”、“歌心”、“誠”、“花”與“實”等詞匯作為基本的批評用語,與中國古代詩論中關鍵詞的使用有所不同,作者對這些詞匯未做任何闡釋與界定,卻為此后這些詞語的逐漸概念化、范疇化打下了基礎,也初步顯示了日本歌論的民族特點。同時,作者還體現(xiàn)出了明確的“倭歌”或“和歌”的獨立意識,作者稱:“和歌樣式有六種,唐詩中亦應有之。”本來“六義”來自中國,卻說“唐詩中亦應有之”,聽上去好像和歌“六義”與唐詩“六義”是平行產生似的,甚至和歌“六義”更為元初。說和歌“始于天地開辟之時”;“天上之歌,始于天界之下照姬;地上之歌,始于素盞鳴尊”,這就從起源上否定了漢詩與和歌形成的淵源關系。不僅如此,“假名序”還體現(xiàn)出了和歌與漢詩對峙與競爭的意識,認為漢詩的盛行導致和歌的“墮落”,又將漢詩稱為“虛飾之歌、夢幻之言”。這表明,平安時代的日本歌人已經清楚地意識到了和歌與漢詩的不同,并有意識地開始確立和歌特有的審美規(guī)范,自覺地與漢詩相頡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