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90年，就有人指出莫言已經(jīng)“疲憊”了；現(xiàn)在我說，莫言已徹底倒了，倒在了因極度宣泄而吐血的路上，有重復的人物、重復的情節(jié)、重復的感覺、重復的情境為證，那么，讓我們探尋其內(nèi)在原因。

第一，極度宣泄造成內(nèi)虛。

成名后的莫言，在“天才”“奇才”“怪才”“鬼才”編織的非理性神話贊美詩中，在伴歌伴舞眾聲喧嘩的叫好聲里產(chǎn)生了某種自欺欺人的藝術(shù)幻象和錯覺，于是小眼睛一瞇暈暈乎乎騎上了虎背。這便導致了莫言在顛覆藝術(shù)規(guī)范前提下創(chuàng)作欲望極度膨脹，一路宣泄一路歌，以此與評論界的喝彩遙相呼應(yīng)。

有資料顯示，這是成名之累。32天完成長篇《十三步》，83天完成長篇《豐乳肥臀》。而反觀世界級大師的經(jīng)典之作，都是深思熟慮幾十年精心構(gòu)制?，敻覃愄亍っ仔獱柕摹讹h》寫作10年；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構(gòu)思10年，寫作10年；歌德的《浮士德》更是用整整60年。莫非莫言真是“超一流”的天才？十多年來（1983-1996）300余萬字，產(chǎn)量之高，速度之快，都是驚人的，可見，莫言是極度壓抑的，極度宣泄的，更是極度內(nèi)虛的。

也許是異常悲哀地感覺到自己真的太累了，也許是異常驚恐地意識到極度傾瀉終會虛空而導致文本重復的危情和惡果，莫言沉寂了兩年，“歇歇窩”“喝點自來水”，直到1998年初才發(fā)表了新一輪的第一篇小說《姆指銬》，莫言驚喜地稱它是個“雙黃蛋”。但依我看，即使不是個“臭蛋”，頂多是個“單黃蛋”，弄不好還是個“寡蛋”。小說寫一個八歲男孩阿義給母親買藥路上的奇遇和各種心理感覺。他莫明其妙地被人銬在墓地的松樹上，而過往行人見此或麻木不仁或欲救不得，最后阿義自己咬斷了被銬住的兩個姆（拇）指，鮮血淋淋跑回家。小說如同《懷抱鮮花的女人》一樣充滿了象征和隱喻，但到底象征什么，隱喻什么？是無奈的命運，是人性的善惡，還是成人系統(tǒng)對兒童系統(tǒng)的無禮侵犯？我們無法確知?！赌分镐D》顯示的還是莫言的故事，還是莫言的風格。

第二，生活視野的局限。

作家都有屬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敏感圈”，即作家熟悉的能最大限度發(fā)揮其創(chuàng)作才華的生活領(lǐng)域。如果離開了這個敏感圈，作家便喪失了其文學意義。試想，如果瓊瑤與路遙反串、張承志與王朔換位，那將會是什么樣子？所以說熟知的生活領(lǐng)地對作家創(chuàng)作至關(guān)重要。莫言熟悉的生活應(yīng)該是當代農(nóng)村生活和當代軍旅生活，因此我常想，過去時態(tài)的“我爺爺”、“我奶奶”的生活與莫言終究隔了一層。單靠這樣的題材，莫言到底能走多遠？維系多久？如果一個作家生活庫存日益萎縮而作品又大量問世，那么這些文本只能是作家創(chuàng)作失敗的可恥記錄，這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都大有經(jīng)驗教訓可總結(jié)。這讓人想起莫言《貓事薈萃》中的一段話：“看來，‘面壁虛造’真是文學的大敵。近年來被青年作家?guī)缀跬饬说母锩F(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并沒有過失，事情怕只要沒親身體驗過就難得其中真正的味道，調(diào)查也好、讀檔案也好，得到的印象終究模糊?！闭媸且徽Z破的，這才是生活與創(chuàng)作關(guān)系的高見。

第三，野心與才情的脫節(jié)。

莫言是80年代小說新潮運動中重要的先鋒作家，是尋根派最后一個作家，在國內(nèi)外廣有影響，在德國、美國、法國、英國、日本及臺港地區(qū)出版各種選本20余種。但是，莫言靈魂飛翔和精神長旅的最終棲居地絕不止于此。他常以“?？思{這老頭兒”自勉，常“把自己想象成超一流作家的樣子”，因為福克納對他說，“要永遠夢想，永遠定出比你的能力更高的目標”。這是好事，就像士兵渴望成為將軍一樣。但是，關(guān)鍵在于這個士兵要具備成為將軍的潛質(zhì)，否則就是異想天開白日做夢。莫言是有野心的，但大家氣不夠，有《豐乳肥臀》為證。世紀之交的中國學人從許多領(lǐng)域意欲為中國百年風雨世紀作結(jié)，莫言當然不甘寂寞落人后塵，也想以文學的方式對中國百年作結(jié)，為天下母親作頌。但是，由于主觀意圖與客觀效果的巨大落差，野心與才情的嚴重脫節(jié)，其豪情壯志只能化成蒼涼、溫馨而難圓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