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語言：缺少克制和含蓄

莫言的小說，語言恣肆，文體漫衍，顯示出一種外向的修辭姿態(tài)和淺表化的修辭效果。他傾向于加強(qiáng)語言的沖擊力，而對含蓄蘊(yùn)藉的修辭意味，則不甚注重。在動靜之間，他的語言過于“好動”，而缺少“安靜”；在深淺之間，他的語言多在表層上滾動，而較少向深層掘進(jìn)。比喻、夸張和排比，都是他喜歡的修辭技巧，然而，具體的修辭效果，卻不甚佳，其中比喻修辭的問題，最為嚴(yán)重，例如：

“聽到這個消息后，哥哥姐姐像青蛙一樣哇哇叫，我在地上翻筋斗?！保ǖ?9頁）人像青蛙一樣“哇哇叫”，怎么想象，都覺得不對勁。

“秦河這可憐蟲就在我們面前，他身體翻騰著，宛如一根油鍋里的油條?！保ǖ?08頁）這個比喻同樣給人一種言過其實(shí)、很不恰切的感覺：落水的人與鍋里的油條之間，似乎缺乏充分的可比性。

“她身體蜷縮著，像一只倒干了糧食的癟口袋，又像一只鉆出了飛蛾的空繭殼?！保ǖ?75頁）雖然一連用了兩個比喻來形容，但是，卻很不準(zhǔn)確，依然給人一種不倫不類、含糊不清的印象。

“陳鼻坐在我家門檻上，灶膛里的火映得他滿臉閃光，那個巨大的鼻子，像一塊結(jié)了冰的蘿卜雕成。”（第188頁）在這個比喻里，喻體和本體之間的相似度，并不很高，讓人覺得很不搭調(diào)。

“但現(xiàn)實(shí)中的姑姑總是以身披寬大黑袍、頭蓬如雀巢、笑聲如鴟梟、目光茫然、言語顛倒的形象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截斷我的美好幻想?！保ǖ?34－235頁）“頭蓬如雀巢”和“笑聲如鴟梟”兩個比喻，都沒有獲得化抽象為具象的修辭效果?！叭赋病钡臉幼犹^籠統(tǒng)，而“鴟梟”的叫聲與人類的笑聲，實(shí)在相去甚遠(yuǎn)，--更何況，現(xiàn)在能聽到這種鳥叫的人，似乎已經(jīng)不是很多了。

“……那郝大手，靜靜地坐在工作臺后，目光迷茫，面無表情，仿佛一匹夢境中的老馬?！保ǖ?10頁）把現(xiàn)實(shí)中的清晰影像，比喻為夢境中的模糊幻影，雖然有點(diǎn)新奇，但缺乏具體性，未能獲得理想的修辭效果，--所謂“意不稱物，文不逮意”，大概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莫言喜歡運(yùn)用四字一句的句式，但卻總給人一種刻板、僵硬的印象，例如：

“婚禮早晨，陰氣森森。烏云密布，雷聲滾滾。雷聲過后，大雨傾盆。”（第82頁）這里的三個四字句，所用的詞匯，都是近乎陳詞濫調(diào)的“套話”，所以，就給人一種索然無味的感覺，仿佛在喝一碗用發(fā)霉的陳米熬出來的稀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