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剛剛過世,昨天下午在樓梯上摔了一跤?!?/p>
張朝暉頓時張口結(jié)舌。倒也不是他和石川的父親有什么特殊的關(guān)系,而是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來北京之前,張朝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預(yù)演了和石川的對話,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對方的父親會死?!拔液苓z憾,真是太遺憾了……”
“也沒啥好遺憾的,”石川說,“老爺子今年九十三,沒摔跤以前身體特棒,牙口也好,吃嘛嘛香,頭發(fā)比我還黑呢,街坊都說他能活到一百歲,沒曾想摔了這么不湊巧的一跤,后腦著地……”說道傷心處,電話那頭的石川不禁啜泣起來。
張朝暉抓著電話,不知道說什么是好。這邊,常樂的演講仍在繼續(xù),他的思路不免跟隨而去,琢磨道:孔子只說到人生七十,沒有說八十、九十,更沒有說一百。八十而什么呢?九十而如何呢?……就像是面對一道道的填空題,張朝暉想著該填充什么內(nèi)容。正絞盡腦汁,那邊石川突然發(fā)問:“你還在聽嗎?”
張朝暉嚇了一跳,忙說:“我在聽。”轉(zhuǎn)念一想,也不對,那石川只顧哭了,什么都沒有說呀。
這電話打得他心亂如麻,如坐針氈,預(yù)約見面的事只好再議了?!澳悄让?,先忙,節(jié)哀順變……見面的事回頭再說。”張朝暉說完就掛了電話。
抬起頭來再看窗外,頓時就覺得壓抑無比了。骯臟的玻璃外面,灰色的大樓一棟挨著一棟,完全密不透風(fēng),就是有縫隙也被后面的大樓擋住了。那些單獨的高樓并不孤立,而是連成了一個整體,整個一鋼筋水泥的世界,扎根于下面堅固深厚的水泥大地。如何才能從此突圍呢?——雖然張朝暉并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但還是忍不住要這么想。自然是乘汽車、地鐵或者坐飛機(jī),道理上是說通了,但在直觀上還是覺得沒有出路。連一棵小草都鉆不出來的地方,一個大活人又怎么能憑借自身的力量逃遁出去?想到這里,張朝暉不禁產(chǎn)生了幽閉癥患者的典型反應(yīng)。趁著還沒有暈倒,他趕緊跑過去拉上了窗簾。
因此打第二個電話時張朝暉是面對窗簾的,雖然那窗簾有些俗氣(紫紅色的平絨上燙印著“長城長”的拼音),視覺上畢竟緩和了許多。電話是打給114查號臺的,查詢的對象是常樂。
“喂,您好,我想查一下一位叫常樂的先生的電話。”
“家庭住址?”
“沒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