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風和日麗，草青水暖，正好廝殺。這一年，窩闊臺、拖雷的兩路蒙古大軍已對金國形成分割之勢，用不了多久，金國就要完蛋，如同已經(jīng)被滅掉的西夏和花剌子模。窩闊臺麾下一支萬人隊已在永安城外駐扎了七天，隊長脫布安帖兒還沒有下達攻城的命令，他在攻打河北易州時中了一箭，傷口未曾平復，背部又生膿瘡，軍醫(yī)薩巴拉正在悉心調理。用的一種草藥名叫冬那格瑞赤，譯成漢語叫長果婆婆納，搗碎了敷在傷處。這草藥生長在陰山的黑土草甸之上，根小莖高，葉為綠色，花為藍色，專制膿瘡。內服的兩種藥是雞屎和老鼠屎，蒙藏醫(yī)學經(jīng)典中記載，這兩種藥都能排毒。唐代大文學家韓愈早就說過：“玉扎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無遺者，醫(yī)師之良也。”脫布安帖兒一心想早日攻下永安城，無奈投石器所需的彈藥并不充足，單純以騎兵沖鋒，必然死傷慘重。軍醫(yī)薩巴拉還報告，軍中傷兵尚有八百，藥材短缺，應將傷兵送到北京城休養(yǎng)，再補充幾個醫(yī)生。按照以往的作戰(zhàn)習慣，脫布安帖兒才不管那些傷兵死活，只讓他們自生自滅便是，現(xiàn)在自己中了一箭，知道受傷的滋味不好，便從軍中挑選老弱的色目人，組成一支百人隊，將傷兵送往北方。大戰(zhàn)在即，他可不愿意讓一百個勇猛的蒙古騎兵去做這樣婆婆媽媽的事。薩巴拉又建議，打下永安城，要征用一些漢人的郎中隨軍調遣，脫布安帖兒便傳下號令，破城之后，凡藥鋪不得劫掠，凡郎中不得殺頭。遇到鐵匠木匠，也征入軍隊。正是有這條命令，永安城里的醫(yī)生沈九疇后來才保住了性命。

沈九疇在這一年春天就知道了未來的兇險，他關心草木之相，查物候之占，看到植物的生長，就能預知年景。要是這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那地上最先生長的是薺菜，所謂“歲欲豐，甘草先生”，甘草者，薺也，就是后人愛吃的薺菜餡餛飩那個薺菜?！皻q欲苦，苦草先生”，苦草者，葶藶也，這葶藶，能入藥，有瀉肺降氣，祛痰平喘，利水消腫之功效?！皻q欲雨，雨草先生”，雨草者，藕也?！皻q欲旱，旱草先生”，旱草者，蒺藜也?！皻q欲惡，惡草先生”，惡草者，水藻也?！皻q欲病，病草先生，病草者，艾也”。這一年春天，山坡田野之間，最先長出來的是艾草，河流溝渠之中，也早有水藻泛濫，沈九疇料定今年必定是疾病橫行，多災多難?？扇兆釉撛趺催^還要怎么過，《管子》中早有教誨，早春三月，要用藥草熏烤房屋，更換鉆燧，淘井換水，搞衛(wèi)生大掃除。沈九疇挑了個良辰吉日，拿來一把新采的艾草，用一面陽燧，對著太陽取火，這陽燧就是凹面的銅鏡，取天火燃艾草，陽氣充沛。艾草點燃了，沈九疇讓仆人拿去熏烤房屋，給各個房間消毒，他坐在院子里，盯著手中的陽燧發(fā)呆，這玩意既然能點燃艾草，那就能點燃蒙古兵的糧草，如果把城中的銅鏡都收集起來，也許能用火打退蒙古兵。想到這里，他便叫仆人將一堆草料放到庭院里，用陽燧照了半天，卻始終未能點燃。正和這銅鏡較勁，門外有人吆喝：“沈先生在家嗎？”開門看時，見是一名軍官，帶著兩個小兵，那軍官一抱拳，“在下叫衛(wèi)忠，在永安城守備總管完顏七斤將軍帳下聽令?！鄙蚓女牨€禮，聽他繼續(xù)說下去，“完顏將軍差小人前來，是請先生去給完顏將軍的夫人看病?！鄙蚓女爲溃骸昂?，我這就跟你們走。”管家尹龜壽遞上來藥箱，沈九疇背在肩上，跟著衛(wèi)忠向總兵府而去。

永安城里一片蕭條，不少戶人家已經(jīng)逃難。城里早就貼出告示，青壯年都要去當民兵，各家各戶捐獻鐵器，還要硝石、硫黃、蜀葵、樺根、朱砂、草烏、巴豆等物，這些東西都是制造鐵蒺藜、蒺藜火球的原材料，后世的手榴彈、地雷就緣自鐵蒺藜、蒺藜火球。路上有一隊士兵拎著鐵鍋、扛著一口大棺材往兵營方向走，衛(wèi)忠跟沈九疇說，這棺材板可以做箭柄，鐵鍋熔化再做成箭頭。離總兵府漸近，只見街道兩旁寫了好多標語，“精忠報國”，“厲兵秣馬，打敗蒙古兵”，“誓與永安城共存亡”，均用漢字和女真文字雙語書寫，紅底白字，煞是醒目?？偙盁峄鸪?，一隊士兵光著膀子在打鐵，爐火燒得正旺，各家收來的鐵器都堆在地上，總兵府門房砌起了一座窯，有幾名工匠正在和泥制胎。沈九疇問：“這兵士打鐵，我知道是造箭，兵士燒陶，卻是要做什么？”衛(wèi)忠道：“蒙古騎兵最為厲害，但我們的火器卻是克敵制勝的法寶，燒陶，是為了做一種陶蒺藜，把火藥填在其中，點上引子扔出去，就在蒙古陣中炸開，炸碎的陶片也可傷人，這和鐵蒺藜是一個道理，只是做起來更為簡便。我們的鐵還要做箭、弩，總兵大人有一種新式武器，叫三弓床弩，這弩足有一張床大小，需七人才能施展得開，一次可以射出三支箭，打到三百步遠，還有七連發(fā)箭，十連發(fā)箭，可及百步之遙。和蒙古兵打仗，不能近身肉搏，這幫蠻夷，就得用火箭伺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