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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可以喝水嗎?”那男孩這樣問。他的聲音已經(jīng)嘶啞得幾乎聽不到了。他臉上的皮膚變成了一片片焦褐色的鱗片,嘴唇滲出淡紅色的血,喉結(jié)抖動著,仿佛隨時都會暈倒。
“當(dāng)然……”她喃喃地說。
接下來的事好像是順理成章的。他喝了水,由于快幾乎嗆出了眼淚。她看著他那滾動的喉結(jié),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種憐惜。那好像是許多年前的某一個鏡頭的重復(fù)。他還在尷尬地端著杯子的時候,她便為他燒好了洗澡水。是用那個小電爐燒的,張恕幫她接上的電源。
接著她在那個小電爐上烤玉米,慢慢地翻動著,玉米的香味彌漫了整個小屋。緊閉著的盥洗室關(guān)不住嘩嘩的水聲。這水聲在這個安靜的夜晚給了她一種近似溫馨的安全感。她懶懶地坐在那兒,聽著水聲,聞著玉米的香味。暖洋洋的,好像一閉眼便會香甜地睡去。
后來那男孩子終于濕漉漉地出來了。濕頭發(fā)像一叢叢劍麻似的直立著,換了干凈的T恤衫和短褲,都是舊的,看上去卻很舒服。原來他是個很俊氣的男孩。夢中那個男孩子似乎永遠(yuǎn)籠罩著一重霧靄,而眼前的男孩卻清清楚楚地暴露在燈光下,她甚至可以看清他唇邊柔軟的唇髭。
只是他的眼睛像是蒙著一層霧氣。她知道只要那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這男孩就會進(jìn)入夢鄉(xiāng)。他實(shí)在是太疲倦了。她想他睡覺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就在這兒湊合一夜吧,現(xiàn)在你沒辦法找住處了。”她淡淡地說。其實(shí)她說這話的時候,心一直在怦怦地跳。她彎下腰把一套被褥分成兩份,鋪了一個地鋪,然后很利索地坐上去,像平時那樣盤腿而坐。
“這……這……這怎么行呢?不不……”那男孩的眼皮幾乎要粘在一起了,但依然很頑強(qiáng)。他頑強(qiáng)地站在原處,羞澀地微笑著,那微笑里全是感激和歉意,“還……還是讓我睡地鋪吧。這已經(jīng)很打擾了……”
男孩的聲音很好聽,用詞也很得體。不過那聲音已經(jīng)非常疲倦了。她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男孩是個相當(dāng)固執(zhí)的人,在后來的接觸中果然不斷地證實(shí)了這一點(diǎn)。而她其實(shí)是常常動搖的。從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就確定了這種格局,以后一直沒有什么改變。
結(jié)果當(dāng)然是固執(zhí)的人取勝。疲倦的男孩一倒向地鋪,便在玉米的香味中睡著了。他睡得很安靜,連鼻息聲也均勻輕緩。在她的記憶中,還不曾有哪個異性睡得這么安靜,連她只有四歲的小兒子睡熟了也會發(fā)出咯咯的咬牙聲。
她像平常那樣把雙臂枕在腦后。但是玉米的香味和均勻的鼻息聲像蒸氣般裊裊升上來。那是一種充滿誘惑的蒸氣。后來她索性打開燈,從床上俯視那男孩安靜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