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分局離我的旅館只有幾個街區(qū)。晚上,我到達那里時剛過九點,雨時斷時續(xù)地下著。我在前臺停下,一個留著小胡子、頭發(fā)吹過的年輕人把樓梯指給我。上到二樓,我找到了警探辦公室。辦公桌旁坐了四名便衣警察,里頭還有兩個在看電視。禁閉室里的三個年輕黑人在我走近時看了我一眼,發(fā)現(xiàn)我不是他們的律師時便失去了興趣。
我向近處的一個桌子走去。一個禿頂?shù)木旆畔抡诖虻膱蟾?,抬起頭來。我告訴他我同德金警探有約。
另一張桌上的警察抬頭迎上我的視線。“你就是斯卡德吧,”他說,“我是喬·德金?!?/p>
他的握手過于用力,幾乎是在比試腕力。他揮手示意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然后跟著坐下,在一個已經(jīng)堆滿煙蒂的煙灰缸里捻熄手中的煙頭,然后又點起一根,往后一靠,看著我。他的眼睛是那種看不出任何訊息的淺灰色。
他說:“外面還在下雨?”
“下下停停?!?/p>
“糟糕的天氣。喝點咖啡嗎?”
“不,謝謝?!?/p>
“我能為你做什么?”
我告訴他我想看他手頭關于金·達基嫩謀殺案的所有資料。
“為什么?”
“我答應一個人要調(diào)查這個案子?!?/p>
“你答應一個人要調(diào)查這個案子?你是說你有了一個委托人?”
“可以這么說吧。”
“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p>
他臉頰下側(c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大約三十五歲,有點超重,這讓他比實際年齡顯老。他還沒歇頂,頭發(fā)呈深棕色,幾乎像黑色,梳得貼在腦袋上。他應該跟樓下的那個小伙子借吹風機用用。
他說:“你不能隱瞞。你沒有營業(yè)執(zhí)照,即便有,你也無權隱瞞信息?!?/p>
“我不知道我們是在法庭上?!?/p>
“那倒不是。但你跑來要我?guī)兔Α?/p>
我聳聳肩:“我不能告訴你委托人的姓名。他想看到殺死她的兇手伏法。僅此而已。”
“他認為雇你會使進程快些?”
“顯然如此?!?/p>
“你也這么認為?”
“我認為我得掙錢糊口?!?/p>
“上帝,”他說,“誰不是呢?”
我說對話了。對他而言我現(xiàn)在不是一個威脅,只是走走過場賺點銀兩的家伙。他嘆口氣,拍拍桌面,站起身來,穿過房間走向一排排的檔案柜。他身材粗壯,羅圈腿,挽著袖子,領口敞開,走起路來像水手一樣左右搖擺。他拿來一個淡黃褐色折疊檔案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從檔案里找出一張照片扔到桌上。
“在這兒,”他說,“飽飽眼福吧?!?/p>
那是金的一張五乘七寸黑白照片,但如果不知道是她的話,很難認得出來。我看著照片,強忍陣陣惡心,迫使自己看下去。
“對她真夠狠的?!蔽艺f。
“法醫(yī)說可能是用大砍刀或類似的東西砍了六十六刀。你愿意數(shù)嗎?我真不知道他們怎么數(shù)得下去。我敢說這個工作比我的還糟。”
“流了那么多血。”
“讓你看黑白照片算你走運。彩色的更糟?!?/p>
“可以想象。”
“他砍到了動脈。那么一砍,鮮血四濺,房間到處是血。我從沒見過這么多血?!?/p>
“他本人肯定也渾身是血。”
“絕對避免不了?!?/p>
“那他怎么能沒引起任何注意地離開那里呢?”
“那天晚上很冷。他可能穿了外衣,往身上一罩,就全遮住了?!彼艘豢跓?,“也許他在砍她時什么都沒穿。媽的,她一絲不掛,也許他也不想穿得太多。那么,他事后只需沖個澡就可以了。那兒有一個很漂亮的浴室,他又有的是時間,為何不用?”
“毛巾用過嗎?”
他看著我?;疑难劬θ愿呱钅獪y,但從他的態(tài)度上我感受到了多一些的敬意?!拔也挥浀糜信K毛巾,”他說。
“房中現(xiàn)場如此血腥,不注意也是情有可原。”
“但他們應該核實存檔的?!彼喼鴻n案,“你知道他們的常規(guī)程序,把所有的東西都拍下來,任何可能成為證據(jù)的東西都得裝進袋子,貼上標簽,存進檔案。然后就把這些送進倉庫,但要調(diào)查這個案子的時候,反倒找不著了。”他將檔案袋合上,探過身子,“想聽個故事嗎?兩、三個星期之前,我接到我姐姐的電話。她和丈夫住在布魯克林米德伍德區(qū)。你對那個地方熟悉嗎?”
“以前很熟?!?/p>
“嗯,以前情況可能好些,現(xiàn)在倒也沒那么差。我是說,整個城市就是一個污水坑,所以比較起來就不那么糟了。她打電話是因為他們回家時發(fā)現(xiàn)家里被盜。有人破門而入,偷走了便攜式電視機,打字機和一些珠寶首飾。她給我打電話是想知道如何報案,向誰報案。我先問她是否上了保險。她說沒有,他們覺得這些不值得保險。我告訴她就這樣算了,告訴她不要報案了,否則只是浪費時間。她說如果不報案,他們怎么會抓到那些家伙呢?于是,我解釋說現(xiàn)在沒人還去調(diào)查入室偷盜案了。你寫一個報告,它被存檔。你不會跑去看誰在辦這個案子?,F(xiàn)場抓賊是一回事,但調(diào)查盜竊案就他媽的不大可能了,沒人有時間調(diào)查它。她說好吧,我可以理解,但假如他們碰巧找到失竊物品呢?如果她根本沒報案,這些東西怎么會物歸原主呢?然后我還得告訴她整個機制有多么糟糕。我們的庫房裝滿查收的失竊物品,我們有一堆人們填寫報案報告,記錄竊賊偷走的物品,但我們無法把這些該死的東西還給失主。我不想說這些來煩你,但我覺得她不太相信我的話,因為不愿相信事情有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