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說到出嫁本身,她并不向往。她從板壁縫后面見過那個人,比她小好幾歲,是個還沒長大的大孩子。她寧愿嫁一個比自己年紀大的人,她知道這不由她做主,但她隱隱地盼望這世上真有這么一個人,哪怕不能嫁給他,知道他在哪兒也好。定下日子那天,母親只對她說了一句:三兒,是九月二十七咯。這么一句無頭無尾的話,她愣了一下才知道母親指的是什么,臉上一熱,腦子里嗡嗡作響,眼里所有的東西都模糊不清。她想起和弟弟佑能玩過的一只蜻蜓,佑能把它的尾巴掐掉一半后插了根草根,拖著長尾巴的紅蜻蜓飛得很慢,搖搖晃晃,它還是那只蜻蜓,然而它已經不是那只蜻蜓了?;ㄈ萦X得自己什么地方和這只蜻蜓有點相像。
昨天在范家,二娘楊玉環(huán)給了她一塊花布,這個已經出月子的女人又白又嫩又豐滿,身上還有一股熱烘烘的氣味,花容愛聞這種氣味。二娘雖然是長輩,但只比她大一歲,花容很喜歡她,尤其喜歡聽她講當姑娘時候的事情,說到兩人都懂或者都做過的調皮事,她們撫著嘴嘻嘻哈哈地笑。某個大娘見她們笑得這么開心,問她們在笑什么,她們異口同聲地回答,沒笑什么呀。等大娘轉過身,她們對看一眼,更加開心地嬉笑起來??赡赣H看不起二娘,覺得二娘沒有死去的大太太穩(wěn)重,她說:“再沒起色也不要給人家當小?!被ㄈ莶灰詾槿唬竽镆呀浰懒?,二娘就是大娘,哪里是什么“小”。想到自己未知的婚姻,說不定還沒二娘這么好哩。因為性格開朗,平時很少想這些,但想到了,就會幾分難受。
不知何時一只大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她使好大的勁也扯不出來,她越動人家越攥得緊。她心里咚咚跳,瞌睡一點也沒有了。她輕聲罵了一句:“挨刀的,要死啊?!逼鋵嵥褪谴舐暳R也不要緊,別人聽見了也不知道罵誰,為什么要罵,大家都在用力拉網哩??伞鞍さ兜摹蹦懽痈罅耍孟窳R他“挨刀的”是在獎賞他,他得寸進尺地用手攬住了她的腰?;ㄈ莼帕?,反手“啪”的一巴掌,那只大手一松,她忙換了個地方。
是哪個背時鬼,膽子這么大?她把村里的男人都想了一遍,尤其是那些二十歲左右的。像這個,又像那個,都像都不像。
天亮的時候,大嘴巴洞不吼了,吼累了。銀魚在晨光里熠熠生輝。水越來越小,最后只有一股小水潺潺地流出來,水里已經沒有魚了。拉魚的人恨不得立即鉆進被窩,美美地睡上一覺。可他們還要分魚,還要把分好的魚挑回家。洞口下面的石頭被大水沖刷得干干凈凈,一天前還被郁郁蔥蔥的青草覆蓋著,此時瘡痍凄景,給人一種遭受破壞后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