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國幫一進屋就看見那蟒蛇，它已經(jīng)被孫國才剝掉了皮，蛇皮胡亂丟在地上，像一堆舊衣服，足有兩尺寬，見不到頭也見不到尾。蛇肉則已經(jīng)抹好鹽掛在火堂的松枝搭鉤上，一圈一圈的，正在滴水。孫國幫被蛇皮嚇了一跳。他站在門邊一動不動，過了好一陣才鎮(zhèn)靜下來。那股香味則是灶上的砂鍋冒出來的，一個黑乎乎的周身冒油的大砂鍋熬著熱氣騰騰的蛇骨湯。孫國才不說這是蛇肉，而是叫“龍肉”。他拿來碗舀了兩碗湯，倒了兩碗孫國幫借給他的燒酒，叫孫國幫嘗嘗龍肉湯。他說：“龍肉太老了，熬了一個晚上才熬好?！睂O國幫既感到恐懼又感到惡心，他說：“這種東西你都敢吃，小心鬧人?！睂O國才說：“鬧不死的。你看，跟殺一頭年豬差不多?！睂O國幫說：“到下半夜了，該去大嘴巴洞接班了?！睂O國才說：“我馬上就去，馬上就去，等蛇骨頭熬散開了就去。骨頭沒散開味道出不來?！睂O國幫嫌惡地揉了揉鼻子，他很不想去聞那股濃郁香味?！澳阙s快來。”他退到門外說。孫國才朝他背影喊了一句：“喝碗湯再走啊?！睂O國幫感覺孫國才這是故意的，是在嘲笑他不敢喝蛇湯。

孫國幫一走，孫國才那幾個早就被吵醒的兒子從骯臟的被窩里一躍而起，撈起蛇骨頭就開始大啃大嚼。孫國才說：“快去，去把大哥叫來，要不是你們大哥和我勤快，這肉就是螞蟻和蟲蟲的了?！贝髢鹤訉O佑學結婚后住另外一頭，蟒蛇正是他告訴父親后，他們悄悄去刨開墳抬回來的。他本來要和父親一起收拾，但媳婦堅決不答應，說碰了蛇就不要碰她。孫佑學結婚還不到兩個月，對男女之事還沒吃飽，每天晚上都要吃一回，媳婦的話因此很起作用。聽見弟弟的喊聲，他披衣靸鞋走到砂鍋前，睡眼惺忪的臉一下就開成一朵花，他說：“嗨呀，香死人了！”孫國才得意地說：“四牙壩有誰吃過龍肉？這可是真正的龍肉啊?！彼嬖V兒子們：“肉不好吃，要喝湯，鮮味都在湯里面?！笨蓛鹤觽兌紣鄢匀猓粣酆葴?。兒子們吃飽了又上床睡覺去了。孫國才喝了兩碗蛇湯，一壺燒酒，他想，天都快亮了，我不用去了，歪在板凳上睡著了。

孫國幫在腦子里將蛇皮和那些肉還原成一條蛇，它應該生活在什么樣的草叢或者巖穴中，應該具有怎樣的威風和不可僭越的地位？它應該主宰哪一個世界，它肯定主宰著一個世界。它怎么可能經(jīng)不起范若奎的槍彈，那厚厚的鱗甲怎么可能成了擺設？是的，它太老了，老得身上都長起鱗甲了。但這種老不應該是衰敗，而應該是威風凜凜所向披靡。孫國才用吹火筒把蛇皮挑起來給他看，蛇皮有六個洞，范若奎開了三槍，每一槍都穿透了它的身體。這讓孫國幫不大好受。他以前常諷刺范若奎的盒子槍是桑樹根榆木疙瘩，想在四牙壩人面前充風光擺架子實在可笑。但他今天看到了這個榆木疙瘩的厲害，這讓他心里有一種害羞似的別扭和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