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秋生不可能知道方子衿心里在想什么，他繼續(xù)沿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你父親家里是秭歸縣方家壩子的農民，因為不想被餓死才逃到了夷陵，在周老先生的仁濟堂學徒，慢慢成了一間分號的掌拒。你外公的第一個夫人沒有生育，三十多歲就去世了，這時，你外公已經快五十歲了，娶了你外婆后，生了你母親，并且以后再沒有生孩子了。周老先生見你父親人很實在，又有學醫(yī)的天份，先是收他為徒，后來又收為義子，最后將你母親嫁給了他，認了這個半子。但是，沒料到時世變化太快，自從八國聯(lián)軍打開中國的國門之后，洋人的力量進入中國的每一個角落，到處辦教堂開醫(yī)院，仁濟堂的生意，被洋人槍了。你外公沒辦法和洋人的醫(yī)院競爭，只得先終止了去重慶開分號的計劃，后來又先后關了夷陵的兩間分號。再后來，沙市的分號被小鬼子的飛機炸了，死了好多人。你外公不得不關了兩間分號來辦理后事。后事沒有辦完，他本人一病不起。抗戰(zhàn)結束時，周記仁濟堂有總店和你父親后來開的一間分號。如果這兩家店一直維持到現(xiàn)在，你們家，肯定是資本家?？墒?，國民黨推行金元券，全國百分八十的中小資本家一夜間破產了。仁濟堂這兩間號，也不得不關門。你的父母，只好在自己家里坐診，成了行醫(yī)。按照政策，應該屬于自由職業(yè)者。

方子衿見他停了下來，便說，你知道的就這些？但你不知道，我媽媽一共生過五個孩子。她的話音未落，陸秋生再一次接了過去，說五個嗎？我只知道四個。方子衿說，我二姐三歲的時候出天花死了。陸秋生接著講述他所知道的方家情況，他說，你的大哥方文興，二哥方文海，你的大姐方子鈺和你。黃埔軍校從廣州搬到南京，抗戰(zhàn)時又搬到重慶銅梁，你大哥在銅梁軍校畢業(yè)后去了第一戰(zhàn)區(qū)，在衛(wèi)立煌的手下抗日，后來在中條山上犧牲了。你的二哥在武漢讀書期間，和一幫同學一起去了延安，但后來的情況，我沒有查清楚。你的大姐，在保衛(wèi)大武漢的時候是學生軍的骨干，并且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方子衿揮了揮手，制止了他，說麻煩就出在這里?？箲?zhàn)結束時，國民黨政府追認我的哥哥和姐姐是烈士，發(fā)了一筆撫恤金。我不知道這筆錢到底有多少，我爸爸媽媽說無論如何不能用這筆錢，這筆錢是我哥哥姐姐的命。他們兩人一商量，拿著這筆錢，回到方家壩子買了兩座山和一片地。他們把那兩座山一座改名為文興山，一座改名為子鈺山，在每座山上建了一座衣冠冢。既然哥哥和姐姐的墳山在那里，沒有人看管是不行的，他們請了兩個親戚守山，又把那些地租給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