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元二年，冬。

長安、大雪。

連綿的雪花輕巧地覆蓋了這座戒備森嚴(yán)皇家院落，青磚通道上，蓮花底座的紅色立柱內(nèi)側(cè)，穿著盔甲的侍衛(wèi)們縱向一字排開，雪花融化在他們握著兵器的手背上，幾分冰涼徹骨。

大雪彌漫中，青磚通道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個小點，那小點行駛速度極快，近了些才知那是一個男子，懷中橫抱著一個氣若游絲的姑娘?？耧L(fēng)凜冽，男子的衣袖被吹得瑟瑟作響。而這一移動的景象，仿佛成了這死氣沉沉的大殿中唯一的生機。

蘇長安從來沒有想過，她的首次出師會以師父刺入她胸口的劍為結(jié)束的標(biāo)志，似乎這是她有史以來最成功的一次表演。想起往日里，師父對她好吃懶做的無奈，這一刻，她原本是應(yīng)該高興的。

所以她笑了笑，師父從她胸口拔出軟劍時，那劍中的鮮血濺到了她的耳邊，發(fā)鬢處隱約可見人皮縫隙。

他的眼神有些驚愕、有些慌張，然后猛地上前從那缺口處撕了開來。

蘇長安的臉，便清晰地露在他面前。

這是蘇長安十六年來，頭一次看到師父如此慌亂不安，她有些竊喜，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可惜，她快要死了。

蘇長安攥著師父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胸前，她似乎又聞到了熟悉的萱草味，就像當(dāng)年她從馬上摔下來，師父突然出現(xiàn)托住她一樣。但是一眨眼，周圍的景色變了，彼此之間似乎也不復(fù)當(dāng)年了。

當(dāng)年若不出谷，省下許多事，蘇長安有些后悔。

“師父?！碧K長安攥著他的衣襟，原本想要蹭著他，跟他撒嬌耍賴皮，卻再也沒有那樣的精神氣說話，顫顫巍巍道，“這一次，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蘇長安比任何時候都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是喜歡師父的，為了他，自己哪怕飲毒也甘之如飴。原來她一直以為這一切只是莊先生刻意渲染的話本子，現(xiàn)如今終于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她奮不顧身，只是想保護(hù)眼前這個人，讓他平安地活著。只是在這彌留之際，她還有些遺憾，會不會自己的死亡也會被莊先生說得面目全非？不過，以后她再聽不到了，也罷。

“小十三，我?guī)慊丶?。”師父一邊橫抱起蘇長安，一邊往大殿方向去。

蘇長安勉強睜開眼睛，心中有一堆話想對他說，比如這幾日，你過得好不好；比如你還生不生我的氣；比如我只是貪玩，并不曉得你在我心中早已生根發(fā)了芽……

“師父……我是喜歡你的。”蘇長安心口一痛，吐了一口血，她想這血淋淋的告白真是感人肺腑，若他不答應(yīng)，事后就當(dāng)自己當(dāng)時迷失了心智胡言亂語。

師父將她緊緊抱著，聲音滿是心疼：“長安，這話應(yīng)我來說，我要娶你，你可愿意嫁我？”

蘇長安心中一陣狂跳，只覺得血氣上涌，再也說不上話來。

唯有使勁攥著他的衣襟，生怕這個夢也不能圓滿，于是她連連點頭，生怕他感覺不到，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記憶的盡頭，是滿眼的雪花，還有師父的那一句“把我的戰(zhàn)甲取來”。

華楚之戰(zhàn)，三天三夜……

那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