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最后幾天，尤金一直和死神在抗爭。當他清醒的時候，他就將注意力集中在當下。尤金這一輩子對什么都特別上心，不過在他人生最后的三四天里，我對他那堅忍不拔的意志力又有了新的認識。我覺得他苦苦支撐了三四天，這對周圍的每個人而言都是很辛苦的，但對他本人而言，只是集中注意力要做好一件事，這確實甚是不易。

我不禁想到集中注意力打好高爾夫球有多么不易。要想擊出好球，必須要將自己的目光集中在球上的一個小點，而不能移動目光。你也不要在腦子里面想“這個球肯定能打出直球”，或是“我可能會打出右曲球”。你必須要瞄準一個點，然后擊球，像那樣注意力高度集中5秒鐘都是很難的，而要讓注意力高度集中三四天實在是難以想象。

其實，有些事可以有不同的做法，生活中每天都會如此。我們選擇了放療，希望能夠讓腫瘤減積并減輕癥狀。不過，我也在想，后來堅持了6個星期的治療是否是正確的選擇。尤金的整個左半腦都受到了激光光束的照射，這就意味著整個左半腦（肢體的右側）都受到了影響。尤金的健康狀況后來一下子就惡化了，是不是也跟這樣高強度的治療有關呢？不知能否有一種方法，既能控制他的病情，又能讓他的身體機能不減退？我不得而知。什么都不可能盡善盡美。

也許，在和親友告別的過程中，確實存在著一些誤解，但是總體而言，和親友告別這一想法本身是很重要的，也是很正確的。隨著尤金（任何人）向同心圓的中央靠近，告別的性質(zhì)也在發(fā)生改變。和同心圓外圈的很多朋友可能會有“完美的”交談，但是對和你關系密切的親友，僅僅揮揮手說再見是不夠的。就像尤金所遇到的情形（也有可能是每個人身上會發(fā)生的情形）：在人生同心圓的外圈有很多重要的朋友，但是到了同心圓的中央，展現(xiàn)的就是一個人的靈魂，這樣的內(nèi)容更加豐富、更加廣闊。和同心圓外圈和內(nèi)圈的親友告別并不相通，因為你和內(nèi)圈親友的生命都是相互交融的。對這樣的人際關系，只有雙方都能夠釋懷，才能真正告別。這絕非易事，也是痛苦的。也正因為我深深地愛著尤金，才讓自己那般堅強，鼓勵他坦然地離我而去。今天，如果他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想自己可能都不會有那么堅強了。

談到和吉娜的告別，尤金已經(jīng)竭盡全力，想要安排一次美妙的旅行，或是用一個讓她永遠銘記的手勢或是禮物，給她一輩子加添暖意……遺憾的是，那又怎么可能呢？你怎樣才能割舍下一個孩子呢，何況是你自己的孩子，還是一個只有14歲的孩子？尤金這一生一直目標明確、性格樂觀而且踏實努力，他也相信冥冥中上帝的眼睛看著世人，天道酬勤。但是，我告訴他這可能是一項無法完成的任務。尤金就是這樣，一直在苦苦思量，到底該給孩子做些什么，到底要對孩子說些什么，盡管他已經(jīng)做了足夠多的，也已經(jīng)沒有什么未說的心里話了……倘若吉娜已經(jīng)成年就好了。他對孩子的心意每一點每一滴都傳達到了，不過有一點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是無力控制的，那就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