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接通地脈》(2)

接通地脈 作者:陳忠實


從黃島到濟南

我第一次出遠門參加文學寫作筆會,在一九八一年溽熱的三伏,是由時任 《 北京文學 》 小說組組長的傅用霖組織的,地點在與青島隔海相望的黃島上。人對于第一次經(jīng)見的事物總是新鮮而難免驚奇的。囚于黃土高原和秦嶺之間的夾道——關中——半生的我,第一次看到大海時竟有些暈眩,而第一次乘坐駛往黃島的輪船卻不僅沒有發(fā)生嘔吐,連暈眩也解除了。我想象里的大海總是波浪排空,倒是為第一次看見的大海的平靜而長舒了一口氣。

黃島是一個小島,站在稍高一點的坡崗上,便可以看到四面無邊無際的灰蒙蒙的海天。據(jù)說這島上只有一個居住著十來戶漁民的生產(chǎn)隊 ( 公社建制 ),島中心剛剛建成一個體育賓館。我在賓館的大餐廳里吃到了各種海產(chǎn)的魚,據(jù)說都是本島漁民從海里捕撈得來直接送過來,再新鮮不過了。印象最深的是每張餐桌都配有一滿盆銅錢大的小蚌,我也是第一次品嘗,竟吃得很貪婪,同行的作家朋友常常瞪起眼睛問我,難道比西安的肉夾饃還好吃嗎?我們常是把本桌那一大搪瓷盆小蚌吃完,再搜來鄰桌上盆里吃剩的小蚌,蚌殼把餐桌鋪滿堆高,引來那些服務小伙兒小姐友善的笑。

這次筆會邀集了幾位剛躍上新時期文壇的青年作家,錦云以 《 笨人王老大 》 橫空出世,更有不同凡響的汪曾祺。此前我已在 《 北京文學 》 讀過 《 受戒 》,對汪曾祺這個名字就蒙上一層神秘莫測乃至莫解的感覺,盡管在火車上聽他談天說地縱古論今,盡管他機智幽默舉止自如,不僅不擺譜兒,似乎隨意自如到不拘小節(jié),然而,我仍然排棄不掉那一縷神秘莫解的感覺。傅用霖把這些作家囚在黃島一周,閉門寫作,唯一可選擇的消遣是晚飯后在夕陽里泡海水澡,沙灘上只有水鳥的爪痕而絕無人的足跡,即使脫光下海也不擔心有礙觀瞻。這自然也是我第一次觸摸海水,嘗到了海水咸腥的味道。直到每位受邀作家都如母雞努出一個蛋來,交給傅用霖一篇短篇小說,才撤離了這個日夜都彌漫著海腥味的小島。我后來在 《 北京文學 》 上看到了汪曾祺的“大淖紀事”,就是他在黃島上下的一個堪稱精品的蛋。

從青島再轉(zhuǎn)到濟南,我找到了一種類似西安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們一伙人蹓跶在濟南的大街小巷,自行車和架子車占據(jù)著或?qū)捇蛘牡缆?,仍然是中山裝的一統(tǒng)服飾,唯一讓我有異地感覺的是市井嘈雜里的口音,告知我在孔子的魯?shù)囟皇窃谇?。那時候的濟南,還看不到一幢高層建筑。

傅用霖領著這一幫背兜攜袋的作家,在街巷里懶懶散散地轉(zhuǎn)悠著,尋找一家可以進餐的飯館。一九八一年的夏天,私營的小飯鋪剛剛冒出,似乎還有點賊頭賊腦。國營和集體屬性的飯館一律稱作食堂,不僅門面小,而且少得很難尋覓。終于在一個記不清什么街巷的丁字口,迎面看見掛著食堂招牌的小飯鋪,一幫人不由分說也別無選擇地擁了進去。

我落在最后。不是我不餓,卻是被無意的一瞥停步在食堂門口。這家一間門面食堂里的擺設一目了然,一排條桌,呈現(xiàn)著古久的油膩,桌上擺一只裝滿筷子的粗瓷箸筒,旁邊擺著鹽碟、醋瓶和醬油瓶,和西安食堂里的裝備擺設一模一樣,我沒有任何異地的陌生。我在跨進食堂門口時看見了一個食客,是一位中年婦女,坐在門口的那張桌子邊正在吃飯,左手端著一只白色的粗釉瓷碗,碗里盛著大半碗米飯,右手捏著筷子,往嘴里撥拉著米粒。那純粹的大米呈醬紫色,我斷定那是用醬油調(diào)味變色的。她的桌子上沒有一碟下飯菜,也沒有任何最廉價的湯。我就是在瞥見她大口大口吞嚼用醬油調(diào)拌的米飯時,心里猛然遭遇了撞擊而停住腳步的。她的腿腳邊,放著兩只藤條籠;從籠里剩存的碎麥草判斷,她是到濟南來賣雞蛋的農(nóng)婦;雞蛋賣完了,她也餓急了,花一毛錢買四兩米飯,調(diào)上不花錢的醬油,就算下了一回館子。在我駐足愣神的時候,她又往米飯里倒了一次醬油,大約還嫌味輕,我的眼睛已經(jīng)模糊了。

這個賣雞蛋的山東大嫂吃米飯的情景,我在此前二十五年的一九五六年就試驗過了。我那時剛剛中止休學恢復初中學業(yè),依舊是背著一周的玉米面饃到三十里遠的城郊中學去念書,有時突破了用糧計劃而吃不到周六,有時因為短命的玉米面饃霉壞變成黑色無法下咽,父親每周給我兩毛錢以備急用。記得我是和一個同樣斷頓兒的同學相約走進了一家食堂。我倆各掏各的腰包花一毛錢買下四兩米飯,我趴在桌子上就大吞大嚼起來,白生生的大米是噴香的,比又冷又硬的玉米面饃好吃得多了。這個同學拿起醬油瓶子給自己碗里倒下醬油,又給我碗里倒下了,不無得意地說,醬油不要錢,放心調(diào),調(diào)醬油香得很。我把碗里的米飯使勁攪拌,變成了紫黑色,嘗了一口,盡是醬油的香味,一種陌生的香甜的味道。我的家里,一年四季不缺醋,全是母親用谷糠釀制的,但從來沒有買過醬油,醬油味對我是陌生也新鮮的味道。我倆抹著嘴走出食堂回學校的時候,都洋溢著一種開了一回洋葷的幸福感,也洋溢著白吃醬油的得意……

我和這位山東大嫂,都是經(jīng)歷過把白米飯調(diào)醬油當做超常大餐超級享受的人。

又二十五六年過去了。我自己也搞不清因為什么由頭,竟觸發(fā)出一樁久遠的生活記憶,且揮之不去,順手為記。

2007.2.28 二府莊多姿多彩的綻放

第一次看任小蕾的戲,不是在她供職的陜西戲曲研究院的劇場,卻是在中央電視臺的熒屏上。她演的是碗碗腔折子戲 《 桃園借水 》,通常更含蓄的說法是 《 借水 》。這折戲演繹的是崔護那四句千古絕唱的情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焙髢删涫窃娙嗽僭L時的失落和惆悵,而可供劇作家展開想象翅膀的創(chuàng)作依據(jù),僅僅只是回憶情境里的桃花掩映著的柴門,以及和桃花一樣美麗俊俏的人面。劇作家以非凡的想象力,演繹出一折生動活潑纏綿不盡的愛情劇。任小蕾以她俊俏的扮相,精確細膩的一顰一笑、一招一式的表演,把一個率真清純、情竇初開的村姑塑造得淋漓盡致,惟妙惟肖,令人不僅欣悅,而且啟迪思路眼界拓寬。我在老劇新戲里,看過皇家女子官家閨秀且不論,單是鄉(xiāng)村女孩,多是傻頭愣語簡單無趣,像任小蕾扮演的桃小春這樣美好的鄉(xiāng)村女孩,可以說是一個別開生面的藝術形象,意義更在糾正某些對鄉(xiāng)村的淺薄和偏見。桃小春無疑成為戲劇舞臺無以數(shù)計的女性形象中的“這一個”,不僅不會被湮沒,也不會被覆蓋。崔護如若有靈,當感知他在桃園難求再會的“人面”,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一千多年后的舞臺上,出類拔萃,贏得廣泛喝彩?!斑@一個”獨立的村姑桃小春的形象,是任小蕾樹立到舞臺上的,自然成為一個藝術形象的標法和高度。

作為一個陜西地方戲曲演員,任小蕾獲得成功的最根本途徑,是精心打造刻畫角色,創(chuàng)造出只屬于自己的“這一個”舞臺形象來,桃小春無疑是一個。其實,那些在觀眾中享有盛名的陜西戲曲演員,莫不如此,任哲中在 《 周仁回府 》 里塑造的周仁,達到一種臻于完美的境界,被戲迷和行家稱為活周仁,也給再演這部戲的演員堆起一堵墻,觀眾戲迷總是拿他們心目中既有的任氏周仁,去評判別一個周仁演出者的得失或說長道短。任小蕾能打造出一個烙印著小任標志的桃小春,在三秦這塊地方戲人才濟濟的、自然也頗挑剔的大地上,實非易事;同樣不言而喻,一個深蘊表演藝術潛質(zhì)和才華的地方戲演員任小蕾,脫穎而出了。

更讓我這個老秦腔戲迷欽佩的是,任小蕾在舞臺上創(chuàng)造出年齡和個性差異迥然的多樣性人物。一般來說,女演員有小旦、花旦、正旦、青衣、武旦、媒旦等之分,包括許多卓有成就的女演員,也只是工其一種或接近的兩種旦角。然而任小蕾除了老旦和媒婆 ( 旦 ),其他各種差別很大的旦角都扮演過,且演出了各種主要角色的特定個性。從人物類型上說,真是令人有點不可思議,《 借水 》 里那個清純、率性、人見人愛的桃小春自不必說,到獲得國家精品工程獎的現(xiàn)代戲 《 遲開的玫瑰 》 里,卻搖身一變成為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貪圖享受、趨追時髦令人討厭的女孩宮小花,幾乎無法讓人聯(lián)想到她是桃小春的扮演者任小蕾。

如果說桃小春是折子戲的角色,宮小花還不是 《 遲開的玫瑰 》 劇的主角,而真正讓我看到任小蕾表演藝術巨大潛質(zhì)的,是在近十部地方戲曲里塑造出一個個個性和命運迥然不同的女性形象。中國傳統(tǒng)戲劇的經(jīng)典悲劇 《 竇娥冤 》,幾乎被中國所有地方戲曲改編演出,豪壯激昂為底色的秦腔,不知被多少女演員創(chuàng)造出各自的竇娥。任小蕾在眾多竇娥的影壁前知難而進,展示給觀眾一個新的竇娥形象,悲憤剛烈,忠貞不貳,獲得新老秦腔迷的認可,亦獲得劇界專家里手的贊賞。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秦腔演員,生動逼真的扮相一招一式的舉手投足,還有優(yōu)美的唱腔,都是絲毫不可或缺的基本本領,然而絕不是為技巧而技巧為絕招而絕招,更不是單純的夸嗓子。任小蕾的不凡之處在于努力理解劇作家用文字創(chuàng)造的人物,把握人物的個性、氣質(zhì)、思想和操守,以及這個人物在情節(jié)變化和事件推進的重要過程中所發(fā)生的命運挫折,由此而導致的災難或得意,歡樂或痛苦,據(jù)此琢磨出能準確傳達和充分展示人物內(nèi)心世界心脈氣氛的招式和腔調(diào)。在竇娥赴刑場時,用小步、蹉步、云步等細膩的肢體動作,體現(xiàn)竇娥滿腔冤情無以表述的痛楚,直到震天撼地的“地哪”呼嘯而出的時候,連同觀眾心頭積聚的對黑暗邪惡勢力的憤怒都呼喊出來了。此刻展現(xiàn)在舞臺上的竇娥,確是觀眾心目中的竇娥而不是任小蕾了。這里的竇娥已經(jīng)完成了一種質(zhì)的升華,看似強大的得逞的邪惡,頓時變成虛弱如灰了;而看似弱小的被害無助的竇娥,正義正道的強勁的翅膀頃刻間飛揚起來。一個鮮活的立體的竇娥站立在舞臺上,也融入觀眾的情感和心理世界。出演 《 西湖遺恨 》 里的李慧娘,任小蕾面臨的難題與 《 竇娥冤 》 類似,這是一部比 《 竇 》 劇還要普及得多的傳統(tǒng)經(jīng)典秦腔劇目,從名角云集的西安到關中多個縣的專業(yè)劇團,乃至無以數(shù)計的鄉(xiāng)村業(yè)余劇團,都在演出 《 西湖遺恨 》,說不清有多少個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專業(yè)和業(yè)余女演員,展示出各自心理上所理解的李慧娘。一個不爭的事實,是這部名著里的李慧娘,成就了不止一個兩個觀眾經(jīng)久不忘的著名演員。任小蕾以她對李慧娘的精到剖析和深層理解,把自身投入并融化到李慧娘的生活遭際和命運起落之中,調(diào)動優(yōu)美的唱腔和獨到的表演功夫,在眼前的無數(shù)個李慧娘面前,繼而托出一個小任風采的李慧娘來。李慧娘塑造成功了,演員任小蕾也脫穎而出了。

李慧娘在 《 西湖遺恨 》 里是以一個美麗的鬼來完成傾訴和復仇的,其實在觀眾的眼里和心里是一尊正義化作的女神。剛剛卸下這個女神一身白衣白裙素妝的任小蕾,搖身一變就成為一個為偷情而死依然要續(xù)舊情的面目頗為復雜的鬼了,這是 《 水滸 》 里被宋江殺死的那個作為蕩婦淫娃的閻婆惜的后續(xù)演繹。小說寫到閻婆惜被宋江怒殺即告結束,劇作家卻把死了的閻婆惜的故事以鬼的化身延續(xù)下來,她想著她癡情并為之喪命的情夫,卻發(fā)現(xiàn)情夫想另尋新歡,既辨不出她呼叫他的聲音,更在招蜂引蝶的欲望里早把她忘記得一干二凈了,她活捉了情夫。這里的閻婆惜已不是 《 水滸 》 里那個只呈顯單色調(diào)的人物了,已演變發(fā)展為一個更復雜的新的女性形象了,在宋江的愛情天平上,她是顛覆者背叛者,是被作者施耐庵鞭撻被宋江血刃的淫邪形象。到 《 活捉三郎 》 戲劇里,劇作家把譴責和討伐的鞭子交到閻婆惜手中,懲罰的鞭梢落到一個更無廉恥亦無情義的男人身上。這個呈現(xiàn)出多面色調(diào)的復雜的閻婆惜,把握其心理演變的分寸和合理性,就給任小蕾的表演提出更高的要求,還有非演技方面的一道障礙,即 《 水滸 》 小說和電視劇在讀者和觀眾心里已形成的閻婆惜的固定影響,都需要任小蕾把復雜多面的閻婆惜既生動活鮮地樹立起來,更要合情入理,才能被觀眾接納。接納了 《 活捉三郎 》 的閻婆惜,也就打破了讀者心里原有的那個閻婆惜,把讀者和觀眾的思維也拓寬了。我已無須再贊許任小蕾完成這個復雜角色刻畫塑造的過程,僅就連演不衰的熱烈反響,以及由此而獲得的多項大獎,就可以看到任小蕾表演藝術的潛質(zhì)和可塑性之大了。

《 雀臺歌女 》 是今人新編的秦腔歷史劇,任小蕾受命完成主角來鶯兒的塑造。這個來鶯兒的形象,不似竇娥、李慧娘、閻婆惜等角兒,既沒有前人演出的高度性障礙,也沒有任何可資參考和繼承的東西,一個對自己對觀眾來說都是完全陌生的藝術形象,需得全憑自己來理解來刻畫,成功了,將為秦腔舞臺新添一個新的藝術形象,失敗了,也就意味著來鶯兒的夭折。

這是一次別開生面的創(chuàng)造,也是獨立自主的創(chuàng)造,是一種創(chuàng)造意義上的挑戰(zhàn)。創(chuàng)造的意義上的誘惑,激發(fā)著任小蕾創(chuàng)造的熱情,這應該是所有不甘平庸的藝術家共通的心理。《 雀臺歌女 》 是一部堅守與背叛的人格化戲劇。歷史背景很宏闊,社會環(huán)境很復雜,復雜里的選擇,就把操守者來鶯兒置于一種凜峻的境地,尤其是面對敏感而不乏奸險的曹操,更有負情又負義的偷生者王圖——與來鶯兒有愛情誓盟的人。王圖不類同于傳統(tǒng)戲里的任何一個負心漢,來鶯兒更不似任何癡情殉情的女子。來鶯兒重在對情的忠貞和堅守,對背叛者的輕蔑,對利益的不屑,更獨特的是,來鶯兒的個性背離拋卻了常見的那種在遭遇背叛時的大悲大慟,一種深蘊的堅守不渝所顯示的力量成為來鶯兒區(qū)別于一切悲劇女性的一個新鮮而又陌生的特質(zhì)。任小蕾創(chuàng)造來鶯兒的成功,其意義既在她把一個新的人物形象推到秦腔舞臺上,推到觀眾戲迷的欣賞視角里,也在她的藝術道路上完成了一次完全獨立的個性化創(chuàng)造,這應該屬于一個演員藝術成熟的標志。

任小蕾演出過許多個性差異很大,乃至品相相背的人物,甚至還演出過貂蟬。貂蟬和竇娥的距離當是南北兩極,卻由同一個人塑造出來,我自然想到任小蕾的藝術創(chuàng)造能力,用戲迷的話說,這人戲路子太寬了。任小蕾在對地方戲曲的領悟和闡發(fā)方面,也是具有令人驚羨的天性,秦腔自不必說,還有被稱作北方黃梅戲的小劇種碗碗腔、眉戶等,不是一般愛好唱唱而已,而是整本戲或折子戲的正經(jīng)演出,且唱出獨有的韻味,《 借水 》 如此,眉戶劇 《 梁秋燕 》 亦如此,呈現(xiàn)出多姿多彩的綻放。

作為一個陜西地方戲曲的老戲迷,眼見著現(xiàn)代流行娛樂形式擠壓傳統(tǒng)的地方戲曲,眼見著那些地方戲曲的令人神魂迷醉的功勛演員一個個謝世,真誠期待有新的演員出世,在繼承的基礎上展示新的創(chuàng)造,這是地方傳統(tǒng)戲曲發(fā)展的關鍵之一。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為任小蕾的現(xiàn)在和未來,重重地持久地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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