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希拉里

到了 1955年初，杰姬感覺跟達爾林普爾小姐學琴有些縮手縮腳的，媽媽明白該找個新老師了。媽媽對大提琴家威廉·皮利斯念念不忘，當年他們還是學生的時候，在北芬奇里的斯坦伯格太太家里演奏室內(nèi)樂時見過面。斯坦伯格太太喜愛音樂，常邀集天才琴童聚會、演奏。

威廉，也叫比爾，1916年出生于倫敦的一個波蘭移民家庭，家里幾代人都是專業(yè)搞音樂的。和杰姬一樣，他也曾在倫敦大提琴學校學習，師從赫伯特·瓦倫。十三歲時贏得獎學金，在萊比錫音樂學院師從朱利葉斯·克倫格爾——他是正式被接納入學的學生中年齡最小的一個?？藗惛駹栐诖筇崆偕侠鲆环N強有力的歌唱般的聲調(diào)，這令他聞名于世，作為一個老師，他還有套獨一無二的本領(lǐng)，能引導出學生身上最閃亮的地方，而且還能保留他們的個性特點。

盡管比爾的演奏被德國輿論界一致看好，但當他回到倫敦，卻無法博得音樂會經(jīng)紀人的青睞。那個時候，英國人似乎偏愛外國的藝術(shù)家，出于這個原因，許多音樂家都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 “維奇 ”或者 “斯基 ”；但是，比爾家的人都已把名字英國化了，皮利茲變成了皮利斯，而且已經(jīng)取得了英國國籍。他第一次受邀廣播錄音，是與 BBC交響樂團和阿德里安·博爾特爵士合作演奏舒曼的協(xié)奏曲，并就此開始了職業(yè)生涯。打那以后沒多久，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初期參了軍，漸漸地也不拉琴了。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組建了阿萊格里弦樂四重奏樂隊，他認定獨奏生涯不適合他自己，因為他既不喜歡獨自旅行，也不喜歡面對一支龐大的交響樂團和一個所謂的 “著名 ”指揮。

除了早些年做同窗時有過交往，媽媽還不曾與他聯(lián)系過，但她知道他現(xiàn)在是市政廳音樂學校的教授，而且十分搶手。她得鼓足勇氣給他打電話，她決定只試一次。如果不行，她就另求高明。躊躇了好多日子之后，她終于拿起了電話。他在那里。那天恰好在最后一分鐘，他的授課時間表作了更動，虧了這個幸運的巧合，本世紀一場偉大的師生情誼就此建立起來了。

杰姬被媽媽領(lǐng)著上比爾在芬奇里的客廳的時候只有十歲。比爾原以為這孩子一定很早熟，不料卻發(fā)現(xiàn)她率真又淳樸。作為一個孩子，她的單純與文靜給人以非常獨特的印象。他以為也許她來自一個家教很嚴的傳統(tǒng)家庭，但當她拉琴的時候，他意識到這個小姑娘的內(nèi)心深處具有一種音樂爆發(fā)力，而且是永恒的。他等不及想讓她脫韁，看看她會把自己帶往何處。 1955年 9月，我十三歲，受邀與由埃里克·魯賓孫擔任指揮的皇家愛樂交響樂團合作，在電視上演奏巴赫的 F小調(diào)鋼琴協(xié)奏曲。這是我第一次有幸與一支專業(yè)交響樂隊合作演出，心里美滋滋的，當然用不著別人費口舌來動員。雖然有關(guān)方面只是在演出當天安排了一次排練，但媽媽私底下還是常常給我開小灶，她在另一架鋼琴上伴奏，讓我更好地掌握背景音樂。幸虧玫瑰街上的一個鄰居家里有四架鋼琴，允許我們在那里練習。

多快活的一天！又要到演播室去了。對我而言，這些事情純粹就是快樂。媽媽和我早早地出了門，我興奮得都等不及到那兒了。在餐廳里，我?guī)е次罚坎晦D(zhuǎn)睛地盯著那些穿著戲裝的演員、主持人、樂手，還有技術(shù)人員。我仿佛置身于另一世界。有人摟住我的肩，把我又拉回到現(xiàn)實中。

“你一定是希拉里·杜普蕾了？我是埃里克·魯賓孫。”

我們握了握手。

“你還好吧？但愿你別太緊張?！?

“能讓希拉里試一下鋼琴嗎？”媽媽問。

“實際上我也在考慮你們可能想趁著樂隊休息的空隙再排練一次?！?/p>

“哦，是的，太好了。我愿意去。”

我們仨沿著長長的走廊往演播室走去。在空蕩蕩的樂隊座位前有一架鋼琴，一架龐大的施坦威演奏鋼琴。我從來也沒彈過這么大的鋼琴。

媽媽站在我邊上，從總譜中挑出幾段來練習我的速度。媽媽叮囑過我，指揮也許會要求不同的節(jié)奏和力度，但事實上他并沒有。我們結(jié)束的時候，樂隊成員陸續(xù)回來了，不一會兒，演播室里就擠滿了樂手。我停下來，校音聲響起，人們開始做準備工作了。指揮在譜架上敲了一下，全場靜了下來。

“先生們，請允許我介紹一下希拉里·杜普蕾?！?/p>

屋里響起用琴弓敲打譜架的聲音，以示歡迎。

“希拉里，請給我們一個 A音……謝謝，我們從頭開始?！?/p>

他抬起雙臂，我們開始了。交響樂背景同鋼琴伴奏相比，

感覺多么不同，多么激動人心。我保持著自己的節(jié)奏，埃里克·魯賓孫跟著我。

排練結(jié)束，樂隊的拍打聲更響了，我立刻就被叫去化眉妝。我很習慣于公開演出，因此現(xiàn)場節(jié)目對我來說一點也不算什么。這個廣播節(jié)目從埃里克·魯賓孫介紹我開場。他的胳膊繞著我的肩，訪談的時候，他全身都在顫抖——我感覺仿佛是我在支撐著他。

一旦坐到鋼琴前，我就消隱到我的巴赫世界里，仿佛置身于七重天。

后來媽媽向我解釋，埃里克·魯賓孫很緊張。這是我頭一回碰上 “緊張 ”。演奏對于我們已習以為常就像吃飯一樣自然。那個時候，緊張這東西同我沒什么關(guān)系。 1956年初，比爾建議十一歲的杰姬申請?zhí)K吉亞獎金，這是為青年大提琴家設(shè)立的一項新的基金。他知道媽媽爸爸需要經(jīng)濟支持給杰姬付學費，雖然這項獎金是為年齡更大一點的學生設(shè)立的，但他覺得杰姬仍可一試。

吉列爾米納·蘇吉亞，巴勃羅·卡薩爾斯那光彩照人的情婦，是本世紀少數(shù)幾位很有名氣的女大提琴家之一。她于 1950年去世，遺囑中申明，她的斯特拉迪瓦里大提琴將出售，出售所得用來為優(yōu)秀的大提琴家建立基金。大不列顛藝術(shù)委員會被指定負責基金事務(wù)，受獎的學生不限國籍，尤其青睞那些有望成為獨奏家的樂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