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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1)

禮物:一生中最珍貴的十二個禮物 作者:(日)角田光代


Presents 2 初吻

放暑假前我就滿十四歲。一共收到五件生日禮物,父母送的是連身洋裝,奶奶送的是手表,惠美送的是企鵝圖案的小化妝鏡,小直送的是串珠手鏈。

此外還有一樣,不知道可不可以說是禮物,說是禮物,好像也很怪。只是,如果那算是生日禮物的話,下次要再得到就得一年之后,這么一說就有點怪;不過對我來說,卻像得到了比鉆石還了不起的東西。

那就是,前橋亮太吻了我。

當然,我知道前橋亮太的事情。他和我不一樣,從第三小學畢業(yè)進入這所中學,是足球隊的,頭發(fā)老是睡得翹翹的,便當總是中午前就吃光了,成績大概不太好。雖然一年級我們同班,但我所知道的頂多就這些。從二年級開始我們不同班,所以幾乎碰不到面,即使在走廊擦身而過,也沒有打招呼。我對他沒什么特別印象,也沒有讓他對我有特別印象。

升上中學開始,感情好的女孩之間會聊些誰長得帥啦,跟誰戀愛之類的話題。惠美喜歡高我們一屆的櫻井;小直說,如果是同屆的近藤重澤,她愿意和他交往;也有女孩子說,喜歡教數(shù)學的長谷川老師。

每次談到那種話題時,雖然我也試著熱烈討論,但事實上,我沒有任何喜歡的人。所謂“喜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還搞不清楚。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卻覺得是件不太好的事。哪里不太好呢?例如,似乎很麻煩?!跋矚g”,似乎會讓人變得疏遠。念小學的時候,我曾參加過三男四女組成的小團體;我曾和團體里的成員吵過架,有時大伙會并肩去冒險(闖入附近即將拆毀的小區(qū)和鄰鎮(zhèn)的空屋等),也曾父母隨行一起去露營。我認為,這個小團體會中途解散,就是奈都子談戀愛造成的。六年級夏末,奈都子把阿戶(戶冢徹平,也是同團成員)叫出來,好像向他告白了,但阿戶另有喜歡的女孩子(據(jù)說又是同團的里沙〉,似乎被拒絕,于是奈都子哭了。因此,從此之后,團體內(nèi)的氣氛變得很尷尬,到秋天時已變得不能自在地出游了,就那樣直到我們畢業(yè)。

在奈都子的戀愛事件之前,我們明明說好,即使畢業(yè)后也要常常相聚,但即使是在畢業(yè)典禮上,我們也是各自分散。去年和進入私立中學就讀的奈都子見面時,她已徹底忘記有關阿戶的事了,只聊著附近男校的男孩子,我不由得覺得很沒意思。為了這件事造成那么大的騷動,連我們的小團體都被破壞了。

所以,我一直認為戀愛是件很討厭的事,會造成沒有必要的人際疏離,而且還覺得戀愛會使我們軟弱。

可以的話,我不想談戀愛。不想和大家一樣想要喜歡誰,想著誰很俊俏之類的事情,就這樣變成大人就好。雖然無緣談戀愛,也可以和男孩子感情很好啊,我希望變成一位擁有無比堅強的大人。雖然從不曾把這種想法告訴過任何人,我卻一直這么認為。

今年我的生日正值期末考,與我在走廊擦身而過的亮太,突然叫住我?!敖裉?,你有空嗎?”他冷不防地問。為什么不叫名字,要稱呼什么“你”,我心懷敵意地回問:“有空是有空,什么事?”“這個嘛,因為我有東西想給妳,放學一起走吧!”亮太似乎生氣地回答。“你說,想給我東西?是什么?”“真啰嗦耶,就這么說定了哦,總之你要等我,因為我還有點事情?!闭f完,亮太就從走廊啪搭啪搭地跑開了。

真奇怪。他說想要給我的東西,會不會是生日禮物呢?(可是,為什么亮太會知道我的生日呢?)莫非是明天考試用的筆記影印本,但他為什么要用那種命令的口氣?提出邀請、要一起回家的人明明是他,沒有道理用命令的口吻吧。而且為什么我非得要等他不可呢?

我花了兩秒鐘想這件事,不知為什么總覺得怪怪的。那種感覺就像是心里亂哄哄的,像是被誰搔到癢處似的,想要仰天長笑,又想出其不意在誰背后拍打一下。

課外輔導結束后,我在中庭的藤蘿架下等待亮太。到底要給我的東西是什么呢?我盡量不抱太大希望,反正是無聊的東西;大概像是橡皮擦啦、在附近摘的花啦什么的。搞不好是很奇怪的東西呢,像青蛙尸體或是沾滿泥巴的體操服。

那天是陰天,再過幾天就要開始放暑假了,到時梅雨就該結束了。媽媽說,我出生那天是梅雨期間的晴天。從醫(yī)院望去,看得見蔚藍的天空,醫(yī)院對面有一棟大樓,她還看見每戶人家晾曬的潔白衣服。當然,我沒有真的看到那樣的景象,卻感覺和媽媽一起看過似的,彷佛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感覺。

那天空的蔚藍、晾曬衣物的潔白,還有夏日將近時略帶潮濕的空氣。

頭頂上的藤蘿架花朵全都凋謝了。透過樹葉縫隙看見的是陰翳的天空。有幾名學生路過中庭準備回家,我看見跑過走廊的朋友。不知從哪里傳來了歡呼聲,又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音樂,亮太遲遲不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邊想邊不可思議,自己竟然沒有不高興。

我把手伸進書包,正在把玩剛才從惠美那兒得到的禮物時,耳邊響起了啪噠啪噠拖鞋踩在柏油路上的聲音,亮太終于來了。我原本想怒氣沖沖地對他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啦?”一開口,話卻變得很柔弱,我只好故意板起一張臉。

“不好意思,我們走吧?!绷撂呎f,邊向鞋柜迅速走去。亮太的家住在哪里呢?他說:“我們走吧!”我們是住同個方向嗎?我邊想這些事,邊溫馴地跟在他后面換鞋子。

我們學校坐落在山坡上方,沿著筆直的連續(xù)狹窄坡道往下走,就可以俯視整個小鎮(zhèn)。陰翳天空下,家家戶戶全都歸于真正的寧靜。一群像是一年級學生,喧嚷地從我們身邊越過。

說要一起回去的人明明是亮太,他卻不發(fā)一語,快步地走。我沒辦法只好自己找話題和他閑聊:“足球好玩嗎?”“暑假也要練習足球嗎?”“要去家庭旅行嗎?”“考試考得怎么樣?”等等。

亮太依舊一副生氣的表情,他用著微弱的低沉聲音回答我的問題。

家庭旅行好像每年都去海邊。但是亮太今年因為被選上足球隊的準隊員,可能沒辦法去了。不過,他似乎也不特別想和家人去海邊。比他小四歲的弟弟似乎從五月開始就期待要去海邊了。因為覺得足球隊“很帥”,所以亮太才加入足球隊,其實他好像并沒有非常喜歡踢足球。比起追著球跑,亮太似乎更喜歡在房間里大聲聽音樂。

這些,我全部第一次聽到。亮太有個弟弟、每年都去海邊度假,他并不是很喜歡踢足球,反而喜歡聽音樂之類的事情。好像和一個陌生人走在路上,我走在亮太身后約半步的地方,兩眼直盯亮太睡得翹翹的頭發(fā)看。

然后,非常不可思議地,我也變得想要聊些自己的事情。我不希望亮太也認為,我就像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所以當亮太陷入沉默時,我開始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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