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九二七年即民國十六年之秋的事。對中國來說，那可是個“多事之秋”，而且后來長期不得安寧。一九二八年濟南事變時，那輛掛著英美國旗穿越火線前往北京的福特轎車上除司機之外，車上的乘客便是查路德、蘇冠蘭和葉玉菡。蘇冠蘭到上海圣約翰大學“借讀”，葉玉菡則到燕京大學“借讀”。一九二九年即民國十八年八月，在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改稱“協(xié)和醫(yī)學院”的同時，葉玉菡返回齊魯大學。

就是在燕京大學期間，一度萬念俱灰的葉玉菡給圣女修道院院長寫了一封信。然而還沒得到回信她就結束了“借讀”生涯，動身返回濟南。不久，蘇鳳麒博士也鬼使神差似地深入香山。

博士對未來的香山天文臺頓時喪失了興趣。而且從此之后，再也沒有恢復這種興趣。在黎濯玉陪同下，他匆匆趕回北平，又趕往濟南，住進齊大杏花村。他向查路德和卜羅米詢問了兒子自進入齊魯大學后的所有經(jīng)歷和表現(xiàn)后，大為震驚。

從古巴比倫到古希臘，人們把天上閃爍的群星想象成一個個圖案，分別用神話中的人物和動物命名，稱為“星座”，并由此派生出“星占學”。有十二個星座分布在黃道上。太陽每年沿黃道運行一圈，輪流經(jīng)過這些星座，就像太陽有十二座“行宮”，稱“黃道十二宮”。星占學認為某人出生時太陽在哪一座“行宮”，就屬于這個星座，其命運即與此星座息息相關。而蘇鳳麒的“生辰星位”在獅子座。所有星座都有“主宰行星”，唯獨主宰獅子座的不是行星而是太陽！獅子座的形象是一頭雄獅，獅子座的人威嚴，寬厚，激情沸騰，才華橫溢，充滿活力，仁慈而高傲，尊嚴而慷慨，并且由于這些優(yōu)勢而走上高位。蘇鳳麒認為，凡此種種正象征著他的性格和為人。他就是一頭雄獅，歷來不喜歡別人違拗他的意志，甚至不愿意天象演化違背他的計算和預言?？墒?，今天，他居然不能制服自己十九歲的兒子，這不能不使他驚愕和憤怒！

那次劍拔弩張的談話持續(xù)至深夜。蘇冠蘭疲憊不堪地離開之后很久，蘇鳳麒的面孔才略略放松，白中透青的臉色漸趨正常。他沉默著，思索著，啜咖啡，抽雪茄，滿屋子煙霧彌漫。查路德不得不把紫色帷幕統(tǒng)統(tǒng)拉開，讓外界氣流涌入。但牧師始終不吭聲，只是偶爾起身或坐下，那模樣像是在不斷拾掇寫字臺上和書柜中的東西。

“查路德，”蘇鳳麒望著幽暗的屋角，輕聲道：“依你說，該怎么辦呢?”

“依我看，年輕人的這些事，性，愛情，婚姻，家庭生活，等等，除非他們主動來談，老一輩人無須過問，也不應該過問?！辈槁返伦终寰渥?，“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有上帝給安排的‘另一半’，都肯定有不同于我們的精神理念和生活方式?！?/p>

“你這是美國人的觀點?！?/p>

“我本來就是美國人嘛?！辈槁返滦π?。

“那你來中國干什么？”博士瞥瞥牧師。

“來傳教呀?！?/p>

“那你就好好傳教，講經(jīng)布道做彌撒分圣餐畫十字。為什么要當大學校長呢？”

“這里是教會學校，而我是牧師，博士?！?/p>

“牧師博士很多，就非你當校長不可嗎？”蘇鳳麒微微瞇上眼睛。

查路德沉默下來，避開對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