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兵多爾在走出水密門后往右一拐,穿過艙門區(qū)到了船艙。多爾仍在尋找手槍。自從他離開蒂爾斯和梅茲以后,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到過船尾,走遍了這層甲板的整個船的后半部。他在想是不是他走得太快了,問題是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時間供他支配。
“大屁股蟲”攔住他,問他是否緊張,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啥個屁事?難道“大屁股蟲”知道他在找手槍?是怎么回事?或許“大屁股蟲”試圖看看他多爾是不是個膽小鬼或什么的??瓷先ゾ褪悄敲椿厥?。頓時怒氣和怨氣在多爾心頭升起。
他氣沖沖地停在通向前艙的橢圓形水密門那里,張望了一下他下一個要搜索的地區(qū)。這個地區(qū)比他剛搜尋過的地區(qū)要小多了。在出來搜查之前,他期望的是只要到處逛逛,睜大眼睛,優(yōu)哉游哉,時機一到就會自動蹦出來,他只要靈機一動識別它、抓住它。但是,實際情況并非如此,現在他深感時間緊迫,趕不及了。
實際上,多爾在船的后部走了一大圈,只碰上過兩支零散的,即沒有掛在身上的手槍。不是很多。這兩支槍就要求他當機立斷:拿?還是不拿?他要做的就是把它撿起來,連皮帶等都收拾好,帶上走掉。兩次多爾都決定放棄。兩次周圍都有不少人。多爾無可奈何,只得想也許會出現更好的機會。然而,沒有再出現一次機會。他再次感到無奈,想是不是他過于謹小慎微,因為他一直有點害怕。這是多爾最難忍受的想法。
他自己的連隊此時說不定在上面開始動彈了。但繼而他又很苦惱,想到若是他現在空手回去,梅茲、蒂爾斯和其他人會怎么看他。
多爾小心翼翼地擦去他眼睛上的汗水,走過艙門,上到前艙的右側,在另一支部隊的陌生人中間穿進穿出,四處搜索。
多爾在過去的六個月里學到了一些東西。他學到的主要東西是人人都是按自己選擇的幻想生活。沒有一個人真正是他裝出來的模樣。仿佛每一個人都在為自己虛構一個故事,而且向別人裝出別的模樣。別人都相信他,至少接受他虛構的故事。多爾不知道是否別人到了一定的年紀也都明白了生活中的這個真諦。不過,他以為他們都明白這個道理,他們只是沒有對別人說??隙ㄊ沁@樣。顯然,如果他們對別人說了,那么他們給自己編造的故事就不真實了。所以每個人不得不自己去學會它,然后裝出他沒有學到。
多爾對這種現象的最初的經驗來自于,或者說開始于他六個月之前跟三連一名身體最魁梧、氣力最大的家伙的一次拳擊,這人便是下士詹克斯。他們互相廝打,打得都動不了了,但誰都沒有告饒放棄,結果宣布因雙方體力耗盡算做平局。但是實際情況并非如此,他突然發(fā)覺詹克斯跟他一樣對這次拳擊很緊張,跟他一樣也不想再打下去了。這個突然的領悟使多爾茅塞頓開。當他在詹克斯身上看清楚這點后,他開始發(fā)現在其他人身上也都是如此。
多爾更年輕時,對別人和他說的話都信以為真。不光是對他說的那些話,因為在許多情況下他們并不對你說什么,而是表現給你看,用他們的行動讓你看到這一點。他們表現的東西就是他們要你那樣想他們,仿佛他們真的就是那樣。在過去當多爾看到某個人很勇敢,是位英雄,他便真的認為他就是那樣一個人。當然,這便使得多爾感到很自卑,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哎,無怪乎他一輩子都總是墊底。
事情就是這么稀奇,要是你老老實實承認你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個人才,那么沒有人會喜歡你,而且你會讓別人感到不舒服,不愿跟你在一塊兒。但是要是你給自己編造一個虛構的故事,說自己是怎么了不起,裝成你就是那樣子,反而人們都信以為真,信任你。
當他終于弄到一支手槍時——假如他真的弄到的話——多爾不會承認他曾經膽怯過或者說自己曾失去自信,動搖過。他會假裝說這很容易,就像他當初出發(fā)之前想的那樣簡單。
但是,首先他必須弄到一支手槍,該死的!
他快要走到盡頭時,看到了一支手槍,高掛在那兒,有人沒有把它帶在身上。多爾停下來,先饑渴地朝它凝視了一下,然后才想到該先瞧瞧周圍的情況。手槍掛在床架的頂端。在三個鋪位遠的地方,有一伙人扎成一堆在玩擲雙骰子游戲,在通道里有四五個人站在十五英尺遠的地方聊天。總而言之,現在的危險性肯定不亞于他在船尾處看到那兩支手槍時的危險性?;蛟S還要多一些呢。
另一方面,多爾沒有忘記那要命的時間快完了。這支手槍也許是他在這地方會看到的唯一的手槍了。在整個船尾他畢竟只看到兩支。他決心孤注一擲。就他自己的感覺而言眼下沒有人注意到他。不經意地,他往前邁了一步,身子徐徐俯向床架,好像他就是這里的人,然后提起那支槍,扣在自己的腰際。他壓制住拔腿就跑的本能,點燃上一支煙,猛吸了兩口,然后晃晃悠悠走向門口,從來的路上折回。
正當他走到半路,滿以為自己大功告成的那一會兒,他聽到身后有兩個聲音在呼喚。無疑喊聲是沖著他的。
“喂,你!”
“喂,當兵的!”
多爾轉過身來,此時他的心臟急劇地跳動,自己都能感到眼睛深陷,一臉做賊心虛的神色。他接著看到兩個人,一個士兵和一個軍士朝他走來。他們會告發(fā)他?他們會猛揍他一頓?這兩種前景都并不讓多爾十分苦惱,他更怕的是被人家像對待竊賊那樣地蔑視。這是多爾最害怕的那么一場噩夢:他被抓住了,卻偏偏沒想到當真會發(fā)生。
這兩個人兇狠地徑直向多爾走來,怒氣沖沖,臉色因氣急敗壞而變得鐵青。多爾好幾次快速眨眨眼,企圖把眼睛里的那種內疚和負罪神色清洗掉。他注意到在他們身后其他人的臉也都轉過來,往這里瞧。
“你身上佩帶的手槍是我的,當兵的?!蹦莻€士兵說道。他的聲音里飽含受傷害者的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