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父親原諒你了嗎?恐怕還沒有吧?”
我沒敢說自己是逃出來的。我照舊含糊其辭,蒙混過關(guān)。明知馬上就會被掘木察覺,但我還是搪塞著說道:“總會有辦法的。”
“喂,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就算是我對你的忠告吧,你別再犯傻了。我今天還有點事要辦,這陣子真是忙得不可開交?!?/p>
“有事?什么事?”
“喂,喂,你可別把坐墊上的帶子扯斷啦!”
我一邊說話,一邊無意識地用指尖鼓搗著鋪在下面的坐墊的四個邊上那穗子模樣的繩子,也不知道那是坐墊上的線頭子還是扎繩兒,我只是一個勁兒地扯拉著玩。只要是家里的東西,掘木似乎連坐墊上的一根細繩子都愛惜無比,甚至于不惜橫眉豎眼,義正詞嚴地責備我。回想起來,掘木在以前與我交往中也從來沒有吃過什么虧。
此時,掘木的母親把兩碗年糕紅豆湯放在托盤里送了上來。
“哎呀,這是……”
掘木儼然一副不折不扣的孝順兒子的模樣,在母親面前顯得誠惶誠恐的,就連說話的腔調(diào)也畢恭畢敬得很不自然:“給我們端來年糕紅豆湯,真是辛苦您了。這么豐盛……您用不著這么費心的,因為我們有事得馬上出去了。不過,一想到這是您好不容易做的拿手的年糕紅豆湯,要是不吃又未免太可惜了。我們就不客氣了。你也來一碗吧,怎么樣?這可是我母親特意做的。啊,太好吃了,真是太好吃了!”
他興奮無比,津津有味地喝著,那神情也不完全像是在演戲。我也喝了一口紅豆湯,卻只嘗到一股白開水的味道。我又嘗了嘗年糕,覺得那壓根兒就不是年糕,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當然,我絕對不是在這里蔑視他們家的貧窮(其實當時我并不覺得難吃,而且他母親的心意也令我大為感動。即使我對貧窮有一種恐懼感,也絕對沒有什么輕蔑感)。多虧了那年糕紅豆湯和因年糕紅豆湯而興高采烈的掘木,我才清楚地看到了世人那節(jié)儉的本性,看到了東京人家庭那種內(nèi)外有別、慘淡經(jīng)營的真實面貌。我發(fā)現(xiàn)唯有愚蠢的我不分內(nèi)外,接二連三地從別人的生活中四處逃竄,甚至還遭到了掘木這種人的嫌棄。這怎能不令我惶恐?我鼓搗著涂漆剝落的筷子,一邊喝著年糕紅豆湯,一邊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一種難以忍受的寂寞和凄涼之中。我只想把這一點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