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掘木的提醒原本帶有一半的恭維之意,我卻不幸被他言中了,繼而感到沉重壓抑。比如說,我就曾經(jīng)收到酒館女人寫給我的幼稚的情書;還有櫻木町鄰居將軍家那個二十來歲的姑娘,會在每天早晨專挑我上學(xué)的時間,故意略施粉黛踟躕于自家門前;我去吃牛肉飯時,即使一言不發(fā),那兒的女傭也會……我經(jīng)常光顧的那家香煙鋪子的小姑娘,在遞給我的香煙盒子里竟然也有……還有,去觀賞歌舞伎時,那個鄰座的女人……在深夜的市營電車上酩酊大醉而酣然入睡之時……還有,鄉(xiāng)下親戚家的姑娘出乎意料地寄來了繾綣纏綿的相思信……還有,某個不知名的姑娘,在我外出時留給我一個手工制作的人偶……由于我的態(tài)度極端消極,每個故事都如蜻蜓點水,全都到此為止,沒有任何進展。
但有一點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我身上似乎散發(fā)著讓女人懷抱幻想的氣息。這一點被掘木那家伙點破時,我感到一種近于屈辱的痛苦,對娼妓的興趣也倏然消失了。
掘木出于愛慕虛榮和追趕時髦的心理(至今我也如此認為,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別的理由)某天帶我參加了一個叫做共產(chǎn)主義讀書會的秘密研究會(大概叫R·S,我記不清了)。出席那個秘密集會只是掘木那種人領(lǐng)我“游覽東京”的其中的一個項目而已。我被介紹給那些所謂的“同志”,還被迫買下了一本宣傳冊子,聽一位坐在上座的丑陋青年講授馬克思主義學(xué)說。不過,在我看來,他講的那些都是再簡單不過的東西了?;蛟S他確實言之有理,但人的內(nèi)心深處,分明存在著一種不可理喻而且可怕的東西。稱之為“欲望”吧,覺得言不盡意,謂之“虛榮心”吧,也不十分確切,統(tǒng)稱為“色情和欲望”仍然不貼切。盡管我自己也是完全不了解的,但我總認為,人世深處,不是只有經(jīng)濟方面的事物,還有鬼怪、奇異的事物存在。對鬼怪故事感到非常害怕的我,對所謂的唯物論,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很自然地給予肯定。卻不能仰仗這信仰來擺脫對人的恐懼,無法獲得睜大眼睛望向蒼翠綠葉,感受希望的喜悅。
不過,我卻一次不落地參加R·S的活動?!巴尽眰儍叭淮笫屡R頭,面孔緊繃,沉浸在“一加一等于二”這種像初級數(shù)學(xué)理論一樣簡單的研究中。見此情景,我覺得滑稽透頂,于是利用自己慣用的逗笑本領(lǐng)來活躍集會的氣氛。漸漸地研究會上拘謹古板的氣氛得到了緩解,我成了集會上不可或缺的寵兒。那些看上去貌似很單純的人,認為我和他們一樣單純,把我看成一個樂觀而詼諧的“同志”。
假如當真如此,我便是徹頭徹尾地欺騙了他們。我并不是他們的“同志”,但我從不缺席,我是為給大家獻上搞笑服務(wù)而來的。
我喜歡這樣做,喜歡這群人。但并非因為馬克思主義下的同志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