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少說。舞廳終于散場了，我早就等得有點不耐煩了。露西爾趕到更衣室去拿衣服，她要我就站在墻邊等她，吩咐我一步也別動?！拔铱刹幌氚涯憬o丟了，”她說，飛快地瞟了我一眼。其實，她是大可不必擔心的。

露西爾自然不是那種多話的人，她的信條大概是：“閉上眼睛張開嘴，少問三問四?！敝钡匠隽宋鑿d門，我才明白不是單單我們倆一塊兒走。她挽著我的胳膊，帶我走進這幢樓的一道邊門，那兒已經等著一兩個人了，看來是事先約好的。

“做什么呀？”我問。

“沒什么?！彼帜罅四笪业母觳?，要我放心，“我想邀幾個人到我那邊聚一聚，路不遠?！?/p>

“邀幾個人？”我不安起來，連忙問，“我還以為——”

我沒法把這句話說完，我心里想的是：“我還以為就是你跟我一塊兒，找個地方去樂一樂呢，剛才在卡車后面不是才開了個頭嗎？”不過我這話不大好出口，尤其是當著別人的面，我只好一聲不響，隨她怎么辦去。著急、事先打主意全都于事無補。先忙著打主意就同學希臘文法一樣——這些事兒我再也不干了。

我只是本能地避免和別人打交道，既不去看他們，也不管他們姓甚名誰。聚就讓它去聚吧，不過這可與我無干。我只是要和露西爾在一起，要是非得等這該死的聚會結束，非得等那幫家伙各自回去，那就等吧，再晚回家我也不在乎。“家”這個字我現在不準備多去想它，事情太多，只能一件一件慢慢來。眼下最要緊的是掙脫學校給我套在身上的殼兒，學校養(yǎng)成了我一身孩子氣，我肉體上可說是全無經驗。今晚我非得開這個戒不可，遲一天，遲一個星期都不行，今天是開天辟地第一遭。

我們站在門口等了一兩分鐘，那兩個人匆匆趕了出來，像是再也不好意思讓我們久等似的。他倆一手提著個裝樂器的盒子，一手忙著扣大衣扣子；在燈光下我認出來了，原來是樂隊的兩名樂師，來頭不小呀！盡管我打定主意不去多管那個聚會，但這事仍然給我很深的印象，認識露西爾這么個女人可真值得。

其實這個聚會并不怎么像聚會的樣子。就是說，并不像有什么特別的準備，倒像是件日常的事，看來這幾個人每天散場后都要到露西爾這里來喝上一杯。我們各自向停車場走去，鉆進并排停在那一頭的兩輛車里。我緊跟著露西爾，大家都不拘什么禮節(jié)，看來每人都有一定的座位。我們那輛車由那個禿頭的矮胖子樂師開，這輛車說不定就是他的吧。我還以為他是個美國人呢。他說話很快，興致勃勃地開著玩笑，活像美國猜謎比賽的主持人，這一來我們其他人倒不必費神去找話談了。我攏住了露西爾的肩膀，緊挨著她的大腿，陷入到一種恍恍惚惚的狀態(tài)中，就這么不急不慌的，只是舒舒服服地等著尋歡作樂。我們不是很可以成為一對夫妻嗎？露西爾柔軟的身軀緊緊挨著我，隱隱飄來一陣陣香水的氣味；汽車顛簸著，搖搖晃晃地開過了一條又一條烏黑的大街，開車的查克滔滔不絕地嘮叨著，這一切都使我失去了現實感，恍如置身夢中，真叫人心醉。我不知道車往哪兒開，也不知道接下來到底還有些什么事，就這樣一切聽其自然，這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