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cè)頭瞥她,仔細端詳片刻,忽然說道,“姑娘美貌,說是傾國傾城,想來也不為過?!?/p>
荒山野嶺,孤男寡女,聽了這話,花飛雪微覺尷尬,對方來歷不明,也便有些警覺,便道,“你是出家之人,怎會也如俗人一般在意這副皮囊?百年之后,也不過都是一掬塵土罷了?!?/p>
他微微一怔,用重新審視的目光看她一眼,只見女子身后是清冷如泉的一汪月色,籠罩著遠山翠黛,美得仿佛是畫中的人。他笑,單手在面前一豎,深深低下頭去,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悟破凈塵,萬法皆空。姑娘蕙質(zhì)蘭心,貧僧佩服?!鳖D了頓,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抬眼看她,道,“只是這萬丈紅塵,聲色犬馬,風光撩人,你,我,還有蕓蕓眾生,誰又能真正做到無欲無求?……美人與美景,皆是一番因緣際會,都不該虛度了才是?!?/p>
他這話說得玄妙,微帶輕薄,卻又讓人無法反駁?;w雪也不再說什么,只是站起身往洞口處走去。涼澈的空氣迎面而來,沁入肺腑之后帶來一絲清醒的寒意。
天邊懸著一鉤明月,清輝萬里。山林里一片靜謐,遠處山巒頂端霧氣繚繞,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幅被暈濕了的水墨山水畫?;w雪倚著洞口站著,側(cè)臉被月光映得一片素白,睫毛和鼻梁投下好看的陰翳,遠遠望去,就如畫上的美人影,單薄動人,又仿若虛幻。
前方有那么多艱難險阻,肩膀上又背著那么多的人情債,要她如何可以安睡?
雖然只跟連佩沙妮有過一面之緣,可是她的性子已經(jīng)可見一斑。那女子從小被父兄驕縱慣了,心狠手辣又任性妄為,要在乾坤頂幫她三次,不知都會是怎樣的一番難事。轉(zhuǎn)念又想到錦鳳夫人,想起她在鹽幫北苑的昭陽軒里對自己所說的一番話,花飛雪不由在心里打了個顫。 “如果你爭不到少主夫人的位置,可別怪我……”錦鳳夫人那時端端坐在貴妃塌上,風韻猶存的臉上浮現(xiàn)出意味深長的表情。手里捏著她的痛處,便覺有恃無恐。
可是花飛雪又豈是任人宰割的性子,恭順說道,“夫人,秦叔叔是鹽幫的元老,幾十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在幫里也德高望重。您一向公正嚴明,想必絕不會因為我的緣故去對付秦叔叔的。”
“你從小就是個聰明姑娘。在我面前也不必裝傻?!卞\鳳夫人鳳眼一挑,瞥她一眼,道,“我自然是不會對付秦慕陽的?!抑徊贿^會告訴他一個真相。”說到此處,她收住笑容,看著花飛雪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十五年前,錢塘江畔,旺水客棧。”
花飛雪身子一顫。
“當時我也在場?!卞\鳳夫人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她走過來,近距離地打量花飛雪,嘖嘖一聲,說,“看看,轉(zhuǎn)眼間,你都已經(jīng)出落成這么美的大姑娘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她做出一副親昵的姿態(tài),握住花飛雪的手,說,“——只要你能幫我得到我想要的,這個秘密,就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p>
——當時聽到錦鳳夫人這番話之后的感覺,花飛雪至今想起,仍然覺得不寒而栗。此時山洞外有一輪明月當空,照得漫山遍野一片明亮的白,卻不知這暗夜光芒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在擔驚受怕,多少人在黯然心傷了。
“你在想什么?”一個動聽的男聲自身后響起,暗夜聽來近乎有些虛假。那僧人不知何時走到花飛雪身后,身量很高,扶著石壁并未站直身體,卻還是已經(jīng)比她高出了許多,瘦削玉立,抬眼望一眼洞外明月,盈盈美目燦然生輝,問道,“獨自賞月,不覺孤寂嗎?”
花飛雪怔了怔,往前踏出一步 ,離他遠了一些,道,“孤寂不孤寂又能怎樣?映雪賞月可以與人分享,可是有些事情,注定是要獨自面對的。”說罷嘆了一聲,這一聲嘆息在半空中回旋很久,才如塵埃一般緩緩落下,她眼眸清美,婉轉(zhuǎn)一瞥,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普度眾生。想必大師一定不會有違色戒,趁人之危?!?/p>
“因緣際會,怎可說是趁人之危?”悟空倚著石壁看她,灰色僧衣寬袍大袖,一雙眼睛忽現(xiàn)邪魅,明亮攝人,忽然抬手撫向花飛雪的臉龐,說,“你怎么了?好像有種幽怨從你眼中飛逸出來,看得好生讓人心疼?!?/p>
他的手很大,很暖,碰到臉上有種奇怪的觸感,花飛雪一怔,本能地側(cè)身避過,臉上現(xiàn)出慍色,剛要發(fā)作,這時只聽他又說,“像這樣的美人兒,一定有很多男人喜歡吧?還有什么事情可愁?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選擇一個對的男人?!憧次以趺礃樱俊彼壑泻霈F(xiàn)幾分邪惡的神采,身手極快,扳過她的肩頭,伊人身畔彌漫著幽如蘭花的清香,唇邊揚起一抹戲謔的笑意,他說,“即使我真是出家人,見到你也會忍不住還俗的,花飛雪。”
她心頭陡然一驚,神色一變道,“你認得我?”本能地掙扎一下,卻只覺有源源不斷的內(nèi)力自他掌心涌了出來,鐵鉗一樣,箍得自己半點動彈不得。那僧人眼簾微垂,眼中瞬間閃過一絲輕佻風流的神色,月光之下膚白如玉,鼻梁秀挺,竟是極為美麗的一張臉龐,他說,“花飛雪,你有沒有聽過東郭先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