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憐什么?我比她可憐一百倍。我……”在姐姐的怒視下,愛娣難言心底那百轉千回的傷痛與自責,只覺氣苦萬分,眼淚未曾抹干又淌了下來,“我……姚景程和我說過的,他姐今年考大學,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學校,他,他說他要供他姐好好讀書給他們家爭氣!他個傻子??!他這不是把自己賠上了!嗚嗚……”
慶娣無言許久。如果事實如愛娣所說,將心比心,為了愛娣,她也會做姚景程一般的選擇,只是方式不同。更何況,在姚家,她親耳聽見,姜阿姨說他們家急著要錢買房子……
“我不信。有姜大哥在,絕對不會允許姚景程做那些事。”
她斬釘截鐵的語氣嚇住愛娣,愛娣一時止了淚,惶惑地問:“姐,為什么你這么肯定?你和姜大哥又不熟?!?/p>
慶娣耳根微熱,暗自慶幸夜色昏暗?!笆遣皇?,但是姜大哥看起來——很正氣!”想想又泄氣,肩膀一垮說,“要是能一起去看守所看看就好了,究竟怎么回事問問姜大哥就知道?!?/p>
“姜大哥他媽媽去都見不著人,只能送點衣服被子。我們非親非故的……”
遠處野貓如冤鬼長哭。慶娣緊咬下唇,只覺一股悲郁之氣在身體里橫沖直撞,化作千根刺戳扎著最柔軟的地方。她知道自己一晚上的忍耐克制已近極限,轉頭伏案,銀光閃過,手臂已經濕滑一片。聽見身后愛娣的嘆息,“那個聞山第二看守所是什么樣子呢?”
聞山第二看守所內,姜尚堯正雙眼大睜瞪著天花板??諝饫镆还蓾鉂岬乃狎}味,肉貼著肉,身前身后都是粗重的呼吸聲,連翻身也難。但是這也比頭一晚好多了,視線掃過墻根那幾個坐在地上,耷拉著腦袋睡覺的人——這叫“坐板”,床鋪不夠,新來的總要過這一關。如果不是今天晚上放出去了兩個,恐怕他連這個緊挨著小便池的,可以躺的位置也沒有。姜尚堯勸自己多少也要瞇一會兒,幾夜沒有睡,他的確是精力透支。明天,說不準還要繼續(xù)提審。一闔眼,景程怒睜的雙目,滿是血漬的臉突如其來闖進腦海,他呼吸一頓,再次清醒。
那晚兔起鶻落間三人倒在血泊中,屋里其他人本就驚惶不已,緊接著警笛大作,有幾個道上摸爬滾打年月不短的當即醒過神,跳窗便逃。又有人有樣學樣,搶了地上聶小四和姜尚堯的行李袋子也跟了過去。不一會兒,先后兩撥人正扭打間,荷槍實彈的警察破門而入。除了最先爬下水管的兩個,其他所有人抓了個正著。
“全部人雙手抱頭,面向墻壁,蹲下!”
姜尚堯大腦空白,只覺得腿上挨了一記,就勢蹲下。
“說你呢!”呆在客廳正中間的小板被一只硬底皮鞋當胸一腳踹了個四仰八叉,還沒反應過來太陽穴就被頂了根槍管,頓時褲襠下一灘水漬。
姜尚堯頭抵著墻根,腦子里像塞滿了破棉絮,格外缺氧,以至于聽見紛雜的腳步聲和警察們的低語與呼喝,這才異常遲鈍地意識到景程死了,警察來了,他們被抓了,而他現在正屈辱地蹲在地上。
景程最后那張充滿仇恨與憤怒的臉浮現眼前,多么年輕的臉。姜尚堯大口地呼吸,胸口悶痛不已,雁嵐怎么辦?他沒有照應好她弟弟。
接下來便是例行的程序,公安挨個簡單問話,他們蹲在地上挨個作答。當被問到“來這兒做什么的”,姜尚堯答:“我來找我弟弟。”
“找你老二?找你老二找得跟殺豬場似的?”
一疊審訊記錄猛地敲來,平生未曾受過這樣的折辱,熱血急涌而上,胸腔幾乎爆裂。姜尚堯強自克制著,臉孔都有些扭曲。
那晚他們被送到局里,一番照相按手印,折騰到幾乎天亮,然后整隊人又被送進看守所。在大門外一座聯排平房的其中一間,姜尚堯取出錢包、腰帶和鑰匙交給警衛(wèi),拿回一張收憑條。接著又被帶出來,送到一扇偌大的鐵門外。他霎時明白這扇門代表了什么,腦中所有細胞齊齊吶喊著:“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耳鳴嗡嗡,他被推進一扇洞開的小門內。
姜尚堯深吸一口氣。暗夜深沉燈火昏黃,盡管如此,仍能看見高墻電網。
進了鐵門之內,鐵絲網盤桓在半空,高墻聳立,他霎時意識到自己在這種沉默而肅然的環(huán)境中渺小如塵埃。在這種無形的威壓之下,他如木雞呆立。
看守所在聞山遠郊,春日里并不是如何料峭,只有遠處橫穿原野而來的風有些寒意。但是這一剎那,剛才腦中的嘶吼聲戛然而止,突然間像置身于極地冰窟,寒意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