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家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
嚴格說起來,這個時候,何肇勝已經(jīng)沒有“家”可以回了。在1973年丹江口水庫蓄水之后,他祖輩生活的老房子已被淹在水底了。
可他還是想回去。盡管他知道,回到老家,肯定還要受好多罪。“受罪也要回去,至少我不用再欠生產(chǎn)隊的錢了?!彼髲姷卣f。
在他之前,很多同村的移民早就背著被子、趁著天黑直接跑回了家。可何肇勝卻想得更多。1974年,他給自己辦了個假證明,在生產(chǎn)隊辦好了戶口遷移的手續(xù)后,才和全家老小一起坐著汽車來到荊門,又換火車、輪船,一路奔波之后回到了自己面目全非的家鄉(xiāng)。
他認不出來這里了。住過的房子、鋤過的田地、走過的石橋和街道,還有村口標志性的“下寺”,以及里面漂亮的灰磚房、轉(zhuǎn)角樓……所有記憶里的東西全都不見了。眼前只有一片漫無邊際的水面,覆蓋著自己對故鄉(xiāng)全部的印象。
可并沒有太多時間用來傷感。全家人在山坡上露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何肇勝就找到當年沒搬走的的親戚,借來工具搭起了一座簡單的小草棚。后來,他又想辦法找來些木板,夾著泥土做成簡易的屋墻,10口人這才重新有了一個自己的“家”。
土地是最嚴重的問題。原來的田地早已被埋在水底,對于這些偷偷跑回來的移民,縣委書記在他們的反復要求下最終拍板:可以留下來,但每個人只能在山坡的荒地上開1畝地。
于是,那些遠遷外地的移民重新聚在了這面名叫“喬家溝”的山坡上。解放前的何家莊、解放后的下寺公社都已經(jīng)不見了,“沿江村”成了他們新家園的名字。
何肇勝的孩子們并不理解為什么一定要回到這里。他們對“故鄉(xiāng)”幾乎全無概念,只知道“在荊門吃大餅,回來只能吃紅薯干”。山坡上的田地種不了麥子,只能種玉米、花生,還有大片大片的紅薯。每年收成后曬出的1000多斤紅薯干,就是這一家人第二年最重要的口糧。如今回憶起那幾年,何肇勝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每頓飯都在吃紅薯:蒸紅薯、烤紅薯、紅薯湯,偶爾有些白面,也要把紅薯粉摻進去,做成灰撲撲的紅薯饅頭。
“吃傷了,現(xiàn)在一看紅薯就想吐!”他說。
可面對孩子們的抱怨,他總會耐心地告訴他們,這里是“何家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岸?,紅薯有什么不好?”何肇勝提高了嗓門,“南瓜、紅薯、龍須草,這是我們淅川的三大寶呢!”
日子就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慢慢地過著。一開始,何肇勝在山上摘野果、抓蝎子蜈蚣,然后送到城里賣了,湊出孩子們的學費錢。慢慢地,他又把目光放到了丹江水庫,在水里支了一張小小的網(wǎng),辦起了水產(chǎn)養(yǎng)殖。
這片影響他整個人生的水庫總算給他帶來了些好處。到了上世紀80年代,何家添置了捕魚船,加上養(yǎng)雞、養(yǎng)豬,生活不那么拮據(jù)了。1990年,何肇勝花了1萬多元,把家里的草棚子重蓋成了一排七間的紅磚房,因為“蓋了房子,才有人來給兒子說親事”。
3個兒子、3個姑娘先后結(jié)了婚。何肇勝的父母、妻子相繼去世,他和兒子、兒媳住在同一個院子里,平日里做點農(nóng)活、帶帶孫子。生活平靜地流淌,如同家門口平靜的丹江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