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知道真相？本想直接回家的我，還是決定去李華家找找他的妻子劉農(nóng)美，一個在移動公司、在四川移動無線音樂基地負責了多年財務工作的核心崗位人員。

神仙樹路的著名別墅區(qū)，出租車司機基本都知道，像一個大大的院子，綠樹成蔭。整個院子大概只有30戶，聯(lián)排別墅，李華家在拐角的一家。

前面提到的一個商人肖辰去過他家，但是也只能粗略地描述大概位置，而無法準確地記住門牌號。我像瞎子摸魚一樣在里面摸，有的不在家，有的說找錯了。后來看見一個在小區(qū)里面工作的工人，穿著制服，像是電工，于是讓他幫著找，他人還算好，幫忙問了之后就指著一塊地，說是那兩三間中的一間。我一一問過去，在門外窗口描述樣子，通過電話向肖辰詢問，還好終還是敲開了李華家的門。

門開了，李華家保姆和母親在家，養(yǎng)了一條拉布拉多犬，見人進去就叫個不停。當我道明拜訪劉姐的來意，出來開門的保姆忙說劉還沒下班回來。我于是說我是特意從北京來看他們的，一位老太太就出來看了我一眼。老太太就是李華的母親，十分慈祥，也很溫柔，得知有前來拜訪的朋友，面露激動，不斷給劉農(nóng)美打電話，可惜劉農(nóng)美一直未接電話，她說那就請進屋里坐坐等吧，于是把拉布拉多犬關(guān)在了后院。

看著慈祥的李母的熱情，我心想可能事發(fā)后，平日交往的朋友多避而遠之，劉農(nóng)美也因得配合調(diào)查每日晚歸，寂寞的黑屋里她常常連燈都不愿意開，有友來訪，陪著聊天，她倒是有些滿足的。

我有點不忍心刺激老人，就在屋內(nèi)坐著等劉農(nóng)美，漫不經(jīng)心地與李母聊起來。我知道李母不可能了解李華在公司的事，不過在聊天中，她卻讓我看到了一個更為豐滿的李華，那個老人心目中的一個有血有肉、有背后辛酸的兒子。

這些聊天，使我的走訪突然顯得有些殘忍，卻不得不堅持。這些年在作調(diào)查報道過程中，我越來越心生一些辛酸的感慨。其實，貪官也是人，是人就有心，有欲，有情感，尤其是對他們的親人。

一直以來，自己都非常熱愛和忠實于記者這份職業(yè)，對于惡，始終從心底有一種恨不得將其碎尸萬段的憎惡。如今已為人母，當面對李華的母親時，我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沉重感。在這樣一個年代，我們該如何面對下一代，如何讓下一代面對社會？我常常無解。

后來回到北京，編輯說了一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她說：“千萬不要去考驗一個人的道德水準，你把他放在火上面每天烤、每天烤，總有一天會融化的?！焙玫闹贫饶茏寜娜俗兒?，壞的制度能讓好人變壞，人性之中的善惡往往都在一念之間，并不遙遠，一旦背離卻可能一去不回頭。

回到在李華家的聊天。其實從我前面已經(jīng)看過了的同院別墅和廳景看來，他家裝修不算特別豪華。房子一共三層，廳里還有一副小對聯(lián)懸著，分別寫著“財源滾滾”、“四季平安”。廳里的玄關(guān)處有全家人的照片，還有李華做奧運火炬手的照片，他的女兒很漂亮，老婆雖有點胖但顯得雍容。由于我是傍晚去的，加之下雨，天已經(jīng)暗了，老太太卻始終沒有開燈。

直到坐下來，我才仔細端詳了老人，老太太已滿頭白發(fā)，2011年71歲，三年前她老伴去世，就從內(nèi)江被李華接來了成都住，她們一家都是四川內(nèi)江人。老太太的和善真的出人意料，有時候她說著說著眼里就會泛著淚光。老伴三年前去世，她很傷心，孝順的兒子一直在試圖減輕她心里的創(chuàng)傷，過了三年，她心里終于平復了很多，結(jié)果兒子又出事了，如遭雷擊。

李華對老人非常孝順，“孝順”是老人屢屢提到的一個詞。她很久沒有傾訴了，當她把四個兒子的故事對一個陌生人都一一倒出來，也許反而是一種欣慰，她最感嘆的還是長子李華，“這孩子最努力”。

李華的父親在成都軍區(qū)內(nèi)江分區(qū)（其間因為地域行政變遷，分區(qū)的名稱有過幾次變動，但最后就定為內(nèi)江分區(qū)）是一個專管部隊的科長，李華從小在軍事化環(huán)境中長大，因此作風也頗為雷厲風行。

李華一共四兄弟，李華為長子，在外界比較活躍的是老大和老二，他們倆也都參過軍，三弟、四弟沒有參過軍，因為老爺子不讓他們?nèi)ゲ筷犃恕＠先M了內(nèi)江工商銀行工作，老四在成都邊上的廬山（音）運動學校教射擊，是個射擊高手，最近又帶隊去山里面練習射擊去了一個月了，還沒有回來。老二自己做生意，給學校做工程項目。

從性格上看，四個兄弟也性格迥異，老大李華勤奮努力，適合國企；老二聰明靈敏，適合創(chuàng)業(yè)，曾經(jīng)也在成都工商銀行工作，后來跟他老婆一起買斷工齡開始創(chuàng)業(yè)，還去了海南幾年；老三性格內(nèi)向，進了內(nèi)江工商銀行就再也沒有調(diào)動過工作；老四不大愛說話，但是很愛運動，所以就成了教練。

李華曾對他爸爸說：“爸爸，雖然我沒有老二聰明，但是我比他勤奮?！痹谀赣H眼里，他就是這樣一個勤奮的人，也是四兄弟里面做事最踏實的一個。從他的工作業(yè)績來看，他也確實是很拼命。

“前幾年因為工作壓力太大，身體開始發(fā)胖，還得了糖尿病，后來就恢復了運動，必須堅持運動，否則身體就支持不下去。這兩年因為糖尿病真的瘦了好多，他以前200多斤，現(xiàn)在瘦了幾十斤了，看得我都心痛，搞那么大壓力的工作干什么子嘛，汶川地震，玉樹地震，他都到現(xiàn)場指揮工作。”李母一邊不停地講述著兒子的故事，一邊擦著眼淚。

李華的女兒在英國留學，學習城市規(guī)劃，當年即將研究生畢業(yè)，老二的女兒也在英國讀書。這些原本都是一個完整而充滿憧憬的幸福家庭的驕傲，如今一切不往。有消息稱，李華女兒在英國讀書的資金即來自張銳，由張銳直接打到國外賬戶上。

我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另一件事。2008年上海一個分管土地的官員受審，其女兒在法院外一路哭一路嘔吐，那一天是上海的臺風預報日，黑壓壓的天空下，我當時的內(nèi)心很受觸動，伸手遞過去一包紙巾，如果她爸爸看到這一幕，如果從頭再來，他會寧愿選擇清貧平凡的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