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毛,來吧,好吃得很!”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答道??礃幼邮抢习迥?。
那時剛過中午,店里人不多,女人把做好的東西端上來,就在西西旁邊坐下了。她皮膚挺白,不胖不瘦,鼻梁很挺,眼睛黑亮,嚴肅時有些咄咄逼人。女人和她說話,西西才知道她就是老板娘。她看著碗里的米豆腐,是圓的,一粒一粒,湯里撒了蔥花。
“原來打下手的那個妹子剛走,回家嫁人去了,店里忙不過來,有沒有興趣來做服務員?”老板娘說。
西西一聽,愣了半晌,問:“服務員是什么?”
老板娘說:“招呼來吃米豆腐的人呀,擦擦桌子,洗洗碗,米粉完了就磨米粉,吃住都算店里的。”
西西點了頭:“行,我回家跟我媽說一聲,明天再上來?!彼恢皇帜ㄗ?,一只手直往褲袋里掏錢。
“小妹子,不用給錢,這碗我請你,明天等你來啊?!崩习迥飪裳坌Τ梢粭l線。
西西突然覺得老板娘很像“媽媽”。老板娘笑起來真好看。西西想這么說,但沒好意思說出來。
回家的路上,西西走得飛快。在舊木橋上,她故意大力的搖晃了幾下,聽到群鳥亂叫的聲音,她很快活。她采了幾枝野花,扔進背簍里,用溪水洗了一把臉。溪水一直是清澈的,她看見自己的臉,很瘦,微微突出的額頭非常飽滿,黑辮子很長,發(fā)梢掃到水面,和水中的辮子連到一起。西西笑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牙齒難看。母親說她小時候貪吃,八成是嚼稻草嚼的。西西依稀記得稻草的淡香,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去嚼稻草?;肛i在西西四歲那年產(chǎn)完一窩豬崽就死了,沒奶可吃的豬崽緊接著也死了。眼看著就要到手的銀子化成水,母親傷心了,動輒暴躁如雷,罵西西解氣。聞不到花母豬的乳香,西西比母親更難過。那一次,西西哭了,但不是以前的任何一次哭,不是那些由于饑餓,恐懼,或者別的原因,而是她緣于內(nèi)心的秘密。母親不會懂,別人不會懂。
快到屋門口時,西西放慢了腳步。她那木頭搭建的家,已經(jīng)歪歪扭扭,木頭發(fā)黑,到處是破爛,整個房子像一堆廢棄多年的東西,隨時就要坍塌。只有房頂升起的炊煙,證明還有人居住。母豬死后,母親受了刺激,再也沒養(yǎng)過豬。但豬圈還在,用來堆放雜物。西西把背簍掛在豬圈的木條上。喂豬的食槽還擺在原來的地方,鼻子已經(jīng)嗅不到乳香和豬糞的味道。
西西在豬圈里呆了一會,就聽得母親的頭從廚房窗口探出來罵道,“磨磨蹭蹭地,現(xiàn)在才回來,死哪里去了!”西西這才從背簍里取出菜油,從窗口遞給母親,低聲說,“死了就回不來了?!蔽魑鞒鲩T前吃一個燒紅薯,中午吃一碗米豆腐,走了那么遠的路,這時才發(fā)現(xiàn)餓得不行。
“你還頂嘴?”母親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幾乎是劈手奪過西西手中的油瓶。
“……我要到鎮(zhèn)上當服務員。”西西輕輕地咳嗽了一下,她不習慣喊“媽”。
“喲?家里養(yǎng)不活你?要到外邊去野?”母親的腦袋不見了,聲音從黑洞洞的窗口飄出來。
“不是野,是給你掙錢。”西西高聲了一點。
母親又探出頭來,一張浮腫的臉,面色柔和了一點,她有一絲驚奇,像夾心餅干中間的那層奶酪,不是非常明顯。
“真的,鎮(zhèn)里米豆腐店的老板娘跟我說了。”西西怕母親不信。
“一個月給你多少錢?”母親漫不經(jīng)心,火鉗在灶里捅得嘭嘭作響。
“我忘了問。吃住都算店里的。”西西說。
“每個月交五十塊錢給家里,其它的,你自己花吧。”母親頭一回這么慈祥。
“噯!曉得了?!蔽魑鲬暬匚?,立刻被里屋的陰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