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家住江南本姓秦

朱批紅樓1:風(fēng)月秦 作者:朱樓夢劍


話說秦氏是淫婦也就罷了,為何非要評她為最大的、第一的那個呢?

仍從她的名字入手,“秦”字諧音“情”及其譬喻“淫”偏于貶義,此間運用了春秋字法。

何謂春秋字法呢?

追根溯源,它來自中國歷史上今存最早的一部史書《春秋》?!洞呵铩分x,在于聳善抑惡、誅亂臣賊子,以戒勸其心,即所謂寓褒貶、別善惡、辨是非、道名分。特別警告那些有犯罪或造反動機(jī)的危險人物不要亂來,否則就身敗名裂、遺臭萬年。所以,當(dāng)時有句名言叫“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春秋》怎么做到這一點的呢?

秘訣就在它發(fā)明了“一字寓褒貶”的“史筆”,又名“春秋字法”。舉個例子,譬如“殺”,如果臣民造反殺了王公大人,史書是不用“殺”字的,而要換一個字叫“弒”。僅此一字之差,就分清了是非黑白,相當(dāng)于給亂臣賊子定了罪。

反之,如果臣民造反,被王公大人鎮(zhèn)壓剿滅了呢?此時也不用“殺”字,而改用“討、伐、誅”等字,表示正當(dāng)、合法。

曹雪芹非常善于運用春秋字法。人們常說人的好壞沒寫在臉上,而曹雪芹的特殊筆法是將一個人的人性特征寫在名字上,使讀者單從人名就能一眼看穿他的人品,如單聘仁諧音“善騙人”,卜固修諧音“不顧羞”,卜世仁諧音“不是人”。

不僅如此,小說回目也多用此法品評人物,如賢襲人、俏平兒、勇晴雯、敏探春、識寶釵、慧紫鵑等。

除了實踐上的人名設(shè)譬及其他運用外,小說還作了相當(dāng)精辟的理論總結(jié):

“更有顰兒這促狹嘴,他用《春秋》的法子,把市俗的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保?2回)

此語用在人名設(shè)譬上,可謂“一字是一字”。既如此,秦氏的“情(淫)”顯然不容小視了,作者正是運用春秋字法把她的流蕩寫進(jìn)了她的人名中。

小說中其他幾個淫婦的命名亦然。例如尤二姐、尤三姐的“尤”字,取譬“尤物”;又如44回“鮑二家的”,雖然這不是她的本名,但從后來賈母打趣說“我那里記得什么抱著背著的”來看,她的“鮑”字諧音“抱”;又如多姑娘的“多”字取譬“多情美色、多與男子有染”,燈姑娘的“燈”字通“美人燈”。

上述“尤、鮑、多、燈”總關(guān)乎淫,但相比“情”字,它們都嫌太小。唯有“情”字為至大,堪與“傾”字相連,表達(dá)傾覆、傾毀的含義。警幻道“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既悅其色,復(fù)戀其情”,分明把“情”字置于“色”字之上。

秦氏判詞和曲子亦云“情既相逢必主淫”“宿孽總因情”。警幻垂訓(xùn),不說“知尤更淫”,卻道“知情更淫”,一字之差,小大輕重懸殊遠(yuǎn)矣。其他“鮑、多、燈”相比“情”與“尤”更又等而下之了。

即使不論諧音,單看“秦”字本身,也含有春秋字法。脂本第7回回前詩云“家住江南本姓秦”,查南北朝劉瑗《敬酬劉長史詠名士悅傾城》原詩:

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

何關(guān)別有物,還是傾城人。

經(jīng)共陳王戲,曾與宋家鄰。

未嫁先名玉,來時本姓秦。

這明是一首艷詩,所用典故皆是古時著名美女?!赌吧仙!吩娫啤叭粘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孔雀東南飛》詩云“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其他以“秦”姓象征女子美色的古詩還很多。

是知秦氏姓“秦”本就寓有艷情意味,脂批“二語便是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

另須注意,以“秦”字寓艷情,僅限于文學(xué)作品的虛構(gòu)語境,不可用于現(xiàn)實社會。

綜上,在春秋字法設(shè)名取譬上,秦氏姓“秦”及其諧音“情”透露出她在紅樓所有淫婦中是排行第一的。小說正文通過貓狗打架、臥房艷史、兩枝宮花、焦大醉罵、判冊、曲子等細(xì)節(jié)塑造她為“紅樓第一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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