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占領者

基辛格:大國博弈的背后 作者:(美)沃爾特·艾薩克森


本茲海姆的老百姓都記得基辛格坐著一輛1938年款奔馳車呼嘯進城的樣子,那是他從一家嬰兒粉公司的納粹老板那里沒收來的。駛過中世紀的老屋和山脊村莊,車在稅務站所在的小巷前停住,基辛格一步兩階地登上樓梯頂,大聲宣布:“我是反諜報部隊的亨利先生,這棟樓已經(jīng)被我征用了?!?/p>

1945年6月,22歲的基辛格中士被任命為一支新的反諜報支隊的司令官,負責恢復黑森地區(qū)博格斯特拉斯區(qū)的秩序,清剿納粹分子。部隊總部就設在本茲海姆,人口17 000人。這么一來,基辛格在一塊曾經(jīng)鄙視猶太民族的土地上儼然成了一方“君主”?!白ト宋矣薪^對權力,”他說道,“在反諜報部隊,我們的權力甚至大過軍政府?!本拖窨死啄f:“他是本茲海姆的絕對統(tǒng)治者?!?/p>

盡管如此,基辛格避免表露任何仇恨情緒,他還主動矯正一些反諜報官員——特別是猶太裔——拿德國人出氣的行為。戰(zhàn)友拉爾夫·法里斯說:“記得有一回,幾個擔任軍隊翻譯的德裔難民對一對德國平民夫婦濫施刑罰?;粮裣蛩麄兒鹊溃骸銈兌荚诩{粹統(tǒng)治下生活過,知道他們有多殘暴!現(xiàn)在你們怎么能掉過頭來對這些人做同樣的事情?’”

基辛格走得更遠,只要可能,他就不會表露自己的猶太人身份。他不再參加宗教活動,也從不提起。戰(zhàn)友都知道他叫基辛格,但他在管區(qū)的德國人中間就稱自己亨利先生,因為那聽起來更像個美國名字?!拔耶敃r用的是亨利先生這個名字,”他后來解釋,“因為我不想讓德國人以為是猶太人回來反攻倒算了?!?/p>

軍中嚴令禁止和本地公民稱兄道弟,但基辛格還是有意無意拿出一副德國人的做派。他找了位德國貴族的老婆當情婦,喜歡開奔馳車在鄉(xiāng)間兜風,常去參加地方足球賽事,還把郊外一處沒收的豪華別墅當自己的住處。“簡直太漂亮了!”菲爾特和華盛頓高地的好友杰里·本克霍夫見后贊嘆道。本克霍夫駐扎在海德堡,常來串門,是基辛格招待會的???,“基辛格別墅漂亮,女朋友美麗聰明。常舉辦大型宴會。你就知道他多么喜歡在炫耀權力了吧,就是不知道減減肥。”基辛格的轄區(qū)管有20多個城鎮(zhèn),他開始磨煉外交技巧,本茲海姆市長、警察局長都是他宴會桌上的???,本克霍夫稱贊說:“亨利是位出色的外交家,他總能和德國官員相處甚歡、讓他們替他干事。沒過多久,那地方就恢復了生機,也實現(xiàn)了非納粹化?!?/p>

卡爾·海茨勒一家是納粹時代少數(shù)幾個和斯特恩以及基辛格家保持朋友關系的非猶太家族之一?;粮癯泽@地發(fā)現(xiàn),海茨勒一家被錯誤地指控為納粹同情者,美軍占領當局沒收了他們的生意。在基辛格的干預下,海茨勒家得以重返家園,基辛格并幫助他們籌集資金、重開生意。此外,基辛格還悉心照顧克雷默在老家的妻兒,每周從本茲海姆給她們寄去食物。

基辛格在本茲海姆待了將近一年時間,直到克雷默再一次提攜了他。克雷默是設在Oberammergau的歐洲司令部情報學校的發(fā)起人之一,學校坐落在慕尼黑南40英里外阿爾卑斯山一處風景名勝附近。主要內(nèi)容是教授盟軍軍官如何搜捕納粹殘余分子和重建德國市政??死啄瑘猿忠岩粋€只有高中文憑的中士納入教師隊伍,允諾如果中士干不出名堂的話就發(fā)配他去拾柴火。在接下來的10個月時間里,基辛格便一直在該校任教,起初作為中士教師,后來成為文員,年工資只是少得可憐的一萬美元。和他一同教課的還有赫爾莫特·索南菲爾特——基辛格任國務卿時的助手,和亨利·羅索夫斯基(Henry Rosovsky)——后來成為著名經(jīng)濟學家和哈佛教務長。參加過基辛格任教的“德國次軍國主義組織系統(tǒng)”一課的羅索夫斯基評價說:“高中畢業(yè)沒多久的亨利表現(xiàn)出十足的權威。他講起課來信心百倍,而且頗具學術精神?!钡虅臻L唐納德·斯特朗中校認為基辛格過于高傲,后者從來不把教案報上來審批,還違反規(guī)定在營房里養(yǎng)狗玩。“他總?cè)锹闊??!彼固乩驶貞浾f。

離開歐洲前,基辛格做了最后一件事情,就是看望他那睿智的祖父大衛(wèi)·基辛格。老基辛格和兒子阿諾一起住在斯德哥爾摩。1946年冬,基辛格和學校的好友列維奇乘火車來到北歐。叔叔阿諾身體很好,生意也很紅火。而86歲的爺爺同樣精神矍鑠,基辛格在家信里寫道:“他每天傍晚和一位92歲的老姑娘打牌,總說人家欺負他年輕出老千?!?/p>

讓基辛格欽佩不已的是,雖然祖父有三個女兒死于納粹集中營,但他談起納粹時代發(fā)生的事情并沒有一副痛不欲生、萎靡不振的樣子。家信中,基辛格對祖父能夠遠離仇恨贊嘆不已,暗示被姐姐的死弄得痛苦異常的父親應該引為榜樣,振作起來。

我每天和他談話數(shù)小時,并非完全為了盡孫子的義務。爺爺?shù)乃季S仍然出奇的敏捷,對世間事看得竟是如此的安然,如此的謙卑、沒有仇恨和偏見,和他談話確是一種樂趣。而且他還是那么幽默。親愛的父親,真希望您能看看爺爺。他和任何其他父親一樣承受了巨大的喪女之痛,但他對待此事的態(tài)度卻是如此的得體,如此的看得開,應該成為所有人的榜樣……我肯定,爸爸,他不希望您為此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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