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陳暮是替陳晨來接我的。
她知道我們吵了架,陳晨死擰著不聽勸,陳暮只好打聽了我抵鄉(xiāng)的日子,特地過來等我。
“她呀,從小就嬌慣,是有些淘氣,你比她大,讓著點她?!标惸阂宦范荚趯捨课摇?/p>
“哼,你也一直讓著她吧!”在她面前,不知怎的,我也嬌氣起來。
陳暮頓了頓,似乎是下了個認真的結(jié)論,說:“是讓著呢。”
她叫我過年前到家里吃頓飯,見她一片的熱心,我就應了下來。陳暮就有這個本事,讓人心平氣和,事事都依了她的。
去陳晨家之前,我們自然和了好。我媽聽說我要去人家女孩子家里,連叮囑帶吩咐的給我準備了各式點心玩意,給老人的,給孩子的,人人有份。我不想他們竟這樣正經(jīng)起來,其實說是要見家長,倒不如說我想再見陳暮,和她聊聊天。
哪知那天我去了陳暮反而不在。
陳晨家里人都對我很客氣,滿屋子里客套的一團和氣著。吃飯時我忍不住問:“等不等你姐姐一起吃?”
陳晨的媽媽很快接過來答:“不用,她去她那邊的媽媽那兒了?!?/p>
這倒讓我吃了一驚。
后來陳晨跟我講,她姑姑一直不能生育,姑父又意外病故,而她家恰巧兩個姐妹,她爸爸見她姑姑孤苦,便挑了一個過繼了過去。
“本來我小,姑姑是想要我,但見我說眼珠子動得快,恐怕不聽話,養(yǎng)了還是要回來,就把姐姐給抱走了。”陳晨說。
“敢情從小就不是省油的燈!”我取笑她,她嘴唇一抿,就過來擰我。
與陳晨嬉笑間,我又想到陳暮那沉靜的臉,美麗中多了層可憐。
6.
我與陳晨和平了沒多久,就又吵鬧起來。
起因是我竟不知她迷上了跳舞,總和同學們約著去舞廳。我可清楚,雖說跳舞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擺上臺面的事,但跳起來卻連空氣都旖旎。大學里就常有黑燈舞會,蠟燭一吹窗簾一扯可是會跳貼面舞的。
我生陳晨的氣,她又覺得我迂腐不時髦,急了時嚷:“你不放心就陪我去!不愿意跳就在一旁坐著?!?/p>
我氣急而笑,一字一句的說:“我不稀罕!”
幾下子她又不理我了,我也不愿與她再多說??晌夷赣H卻殷勤,時不時的包了些家制的咸肉,叫我去人家看看。
陳晨正與我冷戰(zhàn),我去她不在,她家人也有些尷尬,原來又是去跳舞了。陳暮在家里做針線,她媽媽著她去喊妹妹,我不想多坐,忙起身說不用,陳暮便送我出門。
這回陳暮也做不了陳晨的神兵,她不知怎么替妹妹打掩護才好,一雙手慌張絞來絞去。
我心疼寒風中那蔥白的指尖,干脆主動為她解了圍。
“你怎么不去跳舞?”
“哈?”她訝異的看我,懵懂的搖了搖頭說,“我不太會。”
“也沒有多難。”我說。
“你在大學里也跳嗎?”她好奇的問。
“偶爾去,但不那么喜歡?!逼鋵嵨乙蔡貌缓?,但在陳暮面前不愿意說出自己的短處。
“陳晨也不是喜歡,她小嘛,貪玩些……”陳暮總要為她妹妹說話的。
我打斷她:“她愛跳就跳唄,沒什么的。你呢,平時下班了做什么?”
“也沒什么事做,幫幫家里,看看小說?!闭f到自己,她話反而少了。
“你看什么小說呢?”
“《簡.愛》?!?/p>
“喜歡看西方女作家的?”
“嗯,胡亂看的。”
“我那里正好有幾本,弗吉尼亞?伍爾芙的《黛洛維夫人》,你想不想看?”
“好呀!”
陳暮滿面笑容,眼睛都要放出光來。
我們就這樣聊起天,本來只是一段送客的路,她竟徑直送到了我家。
我邀請她到我的房間,她很局促,進門時羞赧的跟我母親打招呼,我簡單的介紹,說是陳晨的姐姐,我母親似乎放了心,熱絡(luò)的待起客來。
她與母親聊起家事,自然說起那段同名的緣分,我已不愛聽旁人贅述我和陳晨的名字,剛要躲去房間,卻忽然聽見她說:“其實那名字最初要我用,大夫們都說早晨要生的,結(jié)果卻折騰到下午,于是就改叫陳暮。倒是陳晨,天上剛露了白,就聽見她哭聲了,這名字合該給她?!?/p>
我母親就喜歡這樣的家常,也給她講起生我時的事。我轉(zhuǎn)到屋里拿了書,出來給她。陳暮高興得緊,迫不及待的翻開,書頁中卻掉出一片紙,那是我摘抄的一句雪萊詩歌:“就像是兩個精靈,安息在蔚藍天穹,他們相愛,但已精疲力盡?!?/p>
我有些不好意思,陳暮撿起紙片復又夾在書里,溫柔的朝我笑笑,就起身告辭了。
她不要我送,我站在門廊,看她裊裊婷婷的走遠,紅色的大衣變成冬日梅芯的點子。
那時我突然想,要是她叫陳晨該多好啊。
這念頭令我自己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我慌亂的跑回屋,沒幾天后又慌亂的離開了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