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八歲的少女,素面朝天地走進來,穿一身潔白短褂,素花紋長裙,雙眸如浸入清泉的墨玉,黛眉櫻唇,美得竟有些驚天動地。杜春曉自己是女人,亦忍不住發(fā)呆,只覺這客人不像從前活在凡間的,而是從天上走下來的。她暗自納悶,這么美的姑娘在青云鎮(zhèn)上居然沒傳出名氣來,難不成真是藏在哪個金窩里的?
可那少女一落座,杜春曉便恍然大悟,哦,原來已不是黃花閨女了,屁股挨住凳板的儀態(tài)浮起些許少婦風(fēng)情,低眉順眼的神情里隱約透露艷光,被性事澆灌之后蜜桃初熟的甜蜜氣息在書鋪中緩緩彌漫。
“要看些什么書?”杜春曉強壓激動的情緒,迎上來問她。不知為什么,她能嗅出客人甜蜜以外的血腥味兒來,這味道令她多少還原了一些“獸性”。杜春曉一直認為,人與獸的區(qū)別并沒有太大,尤其在對欲望與未知事物的追求上頭,甚至還遠遠蓋過那些無知的畜生。
少女搖了搖頭,拿眼睛盯住桌上翻開的那張死神牌,笑道:“想請杜小姐給算一算?!?/p>
“價錢你知道的?”杜春曉目前最關(guān)心的還有這個,連續(xù)十天都用陽春面打發(fā)肚皮的日子她實在是受夠了。
“知道,您就幫我算一算吧。”她果真是懂規(guī)矩的,當即從懷里掏出裹帕,解開,數(shù)了十個銀洋給杜春曉。
“要算什么?”杜春曉終于眉開眼笑,叮叮咣咣地把銀洋擼進抽屜內(nèi),“不過先說好了,算不準不退錢的,我時常算不準的,沒砸了招牌那是運氣。待會兒講于你聽的話,可別太當真?!?/p>
杜春曉喜歡在開工之前摸摸客人的底細,倘若把丑話講在前頭了,對方還樂意挨宰的話,其焦慮和迷茫的程度可見一斑。眼前這位絕世美人兒便是典型,盡管心里惶惶不安,卻極度扭捏,壓抑得很。
“沒關(guān)系的?!泵廊溯p聲道,“知道您的本事才來的,再說大小姐……”
“要算些什么?說些細的?!彼划敍]聽見“大小姐”三個字,一副只顧做生意的樣子。
“算姻緣?!?/p>
這個話從美人口里講出來,實是有些奇怪的,依她的生相,只要頭腦稍清醒一點兒,便能找到好婆家,享一世富貴,哪里還需到這里來問神靈,所以杜春曉只能嘆紅顏易“蠢”。于是她讓美人洗了牌,便擺起陣來。
過去牌:正位的戀人。
杜春曉脫口而出的一番說辭,是美人進門時便想好的:“看起來,姑娘也是癡情種,裙下之臣無數(shù),然而姑娘卻把一腔熱情賦予一人身上,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這么有福。”
這是廢話,天底下哪個美人不是享有這樣的權(quán)力?看她清清爽爽的額角與幾近透明的眼波,便知其單純執(zhí)著。
現(xiàn)狀牌:逆位的宗教與逆位的正義。
“哎呀呀……”杜春曉裝腔作勢地尖叫一聲,美人神色即刻緊張起來,“姑娘如今這段姻緣太過兇險,您瞧啊,宗教逆位,可說是您離經(jīng)叛道,走了一條歧路;正義逆位,這感情就更見不得光了,非正常,更非正義呀?!?/p>
“接下來呢?”美人竭力控制住神色,顯得從容鎮(zhèn)定,甚至笑了一下,以暗示杜春曉算得不準。
未來牌:正位的惡魔。
杜春曉突然逼近美人,將摻有煙味的呼吸貼近她的耳垂,說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姑娘的夢再不醒,恐怕事情就得到不可收場的地步。原本已是寄人籬下的身份,何必再讓自己多受一層苦呢?”
“你怎知我就是寄人籬下的命?”
杜春曉笑而不答,這還看不出來么?眼前的客人雖是水蔥般細嫩的長相,十個手指甲卻剪得光禿禿的,一看便是要做事的。何況挑的時辰也巧,多半是大戶人家的主人剛洗漱過后睡下的當口,下人可以趁機偷閑一刻半刻的。
美人終于寒下臉來,一聲不響地起身,走出鋪子,那豐腴妙曼的背影漸漸被暮色吸入。
杜春曉收好牌,點一支煙,深深吸進肺腑,裊裊煙霧,熏染了紅木架子上泛黃的書頁……
“不祥啊,還真是不祥……”她看著猩紅的煙頭,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