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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功達的家離縣委大院不遠,四周大樹環(huán)繞,顯得十分幽僻。這房子里原先住著一個寡婦,姓馮。丈夫常年出門在外,十多年沒有音訊,不知死活。因馮寡婦長得頗有幾分姿色,日子一久,就不免招蜂引蝶,做起那皮肉生意來。五三年的時候,梅城“三反”工作組派人將她傳到街市口參加批斗會,這寡婦死活不依,最后幾個年輕人用麻繩套住她的脖子,像牽著一條狗似的,死拖活拽把她弄到了門外的巷子里。圍觀的人把巷子圍得水泄不通,場面漸漸有些失控,更有當(dāng)?shù)氐膸讉€潑皮無賴也混跡其中,跟著起哄。他們推推搡搡,罵罵咧咧,三下兩下就把馮寡婦的衣褲扒得一干二凈。那馮寡婦雖是個私娼,倒也頗有節(jié)操,回到家中,當(dāng)晚就懸梁自盡了。
據(jù)住在隔壁的信訪辦的老徐說,那天早上他趕去幫著收尸的時候,這寡婦的桌上還留有半截沒有燒完的蠟燭。旁邊的毛邊紙上寫有小詩一首,只是不能斷定是否就是自盡當(dāng)晚所寫。詩曰:
花開若有思,
花盛似欲燃。
一夕風(fēng)雨至,
狼藉不可看。
因她窗下有一棵海棠樹,詠的似乎就是海棠。老徐說,墻上有一幀小照,是馮寡婦年輕的時候拍的,鼻梁上還架著玳瑁眼鏡,可見還是個讀書人。這個馮寡婦是從外地來的,平常不跟人搭話,對她的來歷,左右鄰居一概不知。人倒也挺好,見到人總是笑嘻嘻的,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不敢正眼瞧人。馮寡婦死后,她的這間屋子就作為無主房,劃撥給縣干部們住。本來這房子就陰森森的,再加上一個吊死鬼,干部家屬都說這房子晦氣,不吉利,挑到最后還是沒人敢要。最后,譚功達只得自己搬了進去。
譚功達剛搬進去的時候,還記得院中的大刺槐樹下,有一輛生了銹的兒童自行車。在那時的梅城,這輛自行車可說是稀罕之物,似乎在見證著這個寡婦的來歷頗不一般。另外,她或許還有過孩子。那孩子是夭亡了?還是去了別處?也無從打聽?;睒渑杂幸粋€井臺,院中的竹籬已經(jīng)朽壞,鄰居家的雞常到院子里來啄食,那畦小菜地也已荒蕪了。一間灶房通過一個小天井與正房相接,一律是磚墻明瓦。房間不大,卻也敞亮精致??蛷d里有扇小木門,通往后面的小跨院,進深很窄,碎石板的地面中間有一簇天竺。四周砌有高墻,墻外遍地蘆荻,一派大江。江面上過往船只的汽笛聲,時時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