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軍區(qū)政委張國華到下面視察工作,基層文娛活動本來就單調(diào),“文革”時期,文娛活動就成“禿子頭上的發(fā)毛——可數(shù)”,縣劇團的劇目也只剩下了“樣板戲”。見首長來了,縣革委會一定要表表心意,就叫劇團演川劇《智取威虎山》。平時劇團的演員少,許多次要角色采取代角的辦法,就是一個演員在不同的場次分別飾演不同的角色。這場是解放軍,下一場卻成了土匪,再來一場又當上了夾皮溝的老百姓。反正在小地方演出,又是群眾角色,誰也不會注意他們是不是改頭換面了??墒牵@次不行啦,是大首長觀看演出??h革委會交代說是政治任務(wù),防止出差錯,不準劇團代角。劇團沒有那么多演員,只好發(fā)動行政人員上場飾角色來完成“政治任務(wù)”。戲演到座山雕盤問楊子榮時,身邊的八大金剛分別是會計、出納、收發(fā)、秘書等人扮演。前幾個金剛還不錯,都沒有露破綻,輪到第四個金剛盤問時,出了岔子。這個金剛不是別人,正是劇團的團長,沒有想到他最緊張,居然一語驚四方,將“你是哪個山頭的”臺詞,洪亮如銅鐘脫口成:“你是哪個單位的?”楊子榮對答如流:“川劇團的。”這一問一答,將平淡的“樣板戲”演出了笑聲,連張國華也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再以后其他地方又出了許多“座山雕盤問楊子榮”的笑話,座山雕問楊子榮黑話,第一句錯問成:“臉黃什么?”楊子榮只好先答:“防冷涂的蠟?!钡诙渥降駟枺骸霸趺从贮S了?”這臉怎么連著黃呢?臺上的人都嚇出一身冷汗。倒是楊子榮反應(yīng)極快,回答說:“又涂了一層蠟?!薄绻麑ⅰ皹影鍛颉钡膽蛲鈶蛘归_講述,類似這樣的笑話足以編輯“樣板戲”笑話集。
人們不僅要看,還要會唱。單位、團體、學校將學唱“樣板戲”作為每個人必須掌握的一門功課,不會唱者視為政治態(tài)度不端正,要檢查靈魂深處的動機。也不管各人的音樂條件和接受能力,三天一考五天一演;一時間,從城市到鄉(xiāng)村,從乳牙幼子到豁牙老朽,從大江南北到長城內(nèi)外,都是一條喉嚨,一個旋律。如果追溯傳統(tǒng)京劇二百年的歷史,京劇空前的普及、空前的熱鬧莫過于“文革”的十年。
從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進京,京劇經(jīng)歷近二百年的融合、吸收和發(fā)展,日臻成熟而完美,是中國民族戲曲“唱做念打”有機結(jié)合的藝術(shù)典范。只有“文化大革命”才能使作為京劇的“樣板戲”搬進千家萬戶。“樣板戲”不愧為史無前例的樣板,竟然能像流行歌曲一樣順口哼唱。
稍微上了點年紀的人,一定記得:每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樓里樓外,每一農(nóng)村公社的田間村落,到處都能聽見“樣板戲”的聲音。五音不全的,飛音走調(diào)的,用方言唱的,用通俗歌形式唱的,愣是把千錘百煉的“樣板戲”唱得千瘡百孔,猶如耳邊有一臺亂七八糟雜音干擾的播放機老是嘎嘎作響,讓人無處藏身。
正是這個變態(tài)的年代,才有了啼笑皆非的文化現(xiàn)象。
要說最開心的人就是江青。江青的名字因為《智取威虎山》彩色電影拍攝成功而添了一層更加絢麗的色彩,她成了報紙、電臺的頭號新聞人物。潮水般的吹捧,如同眾星捧月一般,捧得江青儼然一個世界級的國際大編劇。這輝煌的時刻是她費盡心機望穿秋水苦苦等待的時刻,雖然它來得這樣緩慢這樣單調(diào),但是畢竟來了。
付出心血勞動的劇組和攝制組這時也欣喜若狂,酸甜苦辣,盡在其中。他們承接了來自各方的贊美之詞,羨慕、贊揚甚至嫉妒的目光,這讓他們陶醉和興奮。漸漸地開始有點飄飄然,充滿勝利后的身體像充滿了氫氣,開始不由自主地飄浮——這往往是成功之后,一種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趨勢。
江青為了使這個成功得到更多的贊美(她的虛榮心永遠都在“發(fā)燒”,渴望更大的滿足,就像作者期待讀者的熱烈反響一樣),她又開始了一個新的騷動不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