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么折騰了沒多久就闖禍了。鄰居和同事介紹的那些人都是些平頭百姓,他們都滿足不了她的那些要求。據(jù)說有個小伙子為了請她去高檔飯店吃飯,甚至去賣血了。
“可她卻辯解說:‘這不是我的錯,他們自己活該。那些飯店價格高是因為檔次高。至于我,那還不是因為他們看上了我的美貌嗎?我可不是單純?yōu)榱顺院贸缘牟鸥麄兂鋈サ?。在工廠里,我就像一部暗淡無光毫無生氣的機器,只有在高檔飯店里,我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被人尊崇的女王?!?/p>
“如果說高檔飯店是雨后春筍,那三陪小姐就是長在春筍身邊兒的野草。好多年輕姑娘都干這個了。于是她做出了人生中的另一個重大選擇。她模樣俊俏,又對美食了如指掌,客人們都愿意找她陪酒。這對她來說也是好事,能在這些大款里釣得金龜婿也不一定呢,起碼比媒婆們介紹的那些窮光蛋靠譜。
“做三陪很賺錢。吃飯的時候,點上一壺陳年的花雕酒,配上‘龍虎斗’或者鮑參魚翅之類的佳肴,就能抽取不菲的提成。如果客人需要進一步服務(wù),可以私下商量。所以她就隨波逐流,真正入了這一行。
“一天晚上,跟一個日本人吃了頓便飯之后,她跟對方去了一家五星級賓館。在那兒她第一次嘗到了客房專供的精美壽司和清酒。為了答謝這位客人,她換上了一套和服,跪在榻榻米上,羞澀如含苞欲放的蓮花一般。酒過三巡,她的矜持逐漸褪去,伴著這價值千元的食物誘人的氣息,她仿佛也變成了一朵盛放的夜來香。后來,那日本客人請她一同沐浴。在浴室里,她蹬掉腳上的木屐,席地而坐。那人像個嬰兒一樣吸吮著她的每個腳趾,仿佛在品嘗世間美味。過了一會兒,她感到自己身上被涂上了青芥,那充滿挑逗的撫摸讓她禁不住呻吟起來。日本客人告訴她,這叫女體盛,是一種歷史悠久的美食文化。清酒很有些后勁,恍惚間她都記不得這感官盛宴的細節(jié)了。第二天清晨,客人要付給她錢,卻被她婉言謝絕了。因為她突然回憶起,自己的祖父抗日戰(zhàn)爭時死在日本人手里。于是她只是接受了一些賓館餐廳的餐券,算是對得起自己了。
“走出那家五星級賓館的時候,她似乎還沉浸在昨晚的云雨之中,直到被掃黃隊押進警車才回過神來。當(dāng)時對色情業(yè)控制很嚴,更不用說與外國人開房了。不過三天后她就被放出來了,因為她是初犯,而且身上也沒搜出任何外幣。雖說這是一次奇恥大辱,更是‘政治錯誤’,但她依然擺出一副驕傲的樣子,向朋友們炫耀著那些客房專供食譜和餐券。
“當(dāng)時城里的紡織業(yè)早已開始蕭條。上海,這座曾經(jīng)的工業(yè)中心正逐漸變成一個金融中心。一座座摩天大樓拔地而起的背后,是一家家老工廠的倒閉。紡織廠領(lǐng)導(dǎo)借機讓她下了崗,理由是她作風(fēng)不正派。于是她終于成了一個全職陪酒女?!?/p>
故事講到這兒,阿容沉默了。她端起酒喝了一小口,晶瑩的酒杯仿佛盛滿了風(fēng)塵女子破碎的美夢。
看來阿容的故事講完了,佩琴有些失望,因為這故事更像是在講述一個姑娘淪落風(fēng)塵的全過程。阿容講的這些似乎有些自傳的味道,這從她的表情多少能看出一些。
這時一個服務(wù)員急匆匆地端上一大盤魚。大概這就是最后一道菜了吧。
“瞧瞧這魚,眼睛還眨著呢?!卑⑷菡f著,舉起了筷子。
盤子里的鱸魚裹著一層棕色的醬汁,尾部已經(jīng)被炸成金黃。服務(wù)員用勺子盛過一扇魚肉。佩琴看到那魚身上的肉已經(jīng)全部被煎熟,而魚眼卻似乎還在眨動。
“做這道菜有個訣竅。在活魚嘴里塞上冰塊,放到鍋上用猛火煎,注意不要讓魚眼沾上油。差不多一分鐘的時候把火關(guān)了,在魚身上澆上特制的醬汁。每一步都要求精準迅速,然后趁熱端上來。這下你知道為啥剛才服務(wù)員一路小跑了吧?!卑⑷莸倪@番話證明了她在美食方面的造詣。這段介紹的確可以寫成小說什么的,只不過佩琴想了解的不是這些。
“阿容,謝謝你。你剛才講的那些很有用。只是我仍為喬春燕的遭遇感到痛心,她的結(jié)局怎么會結(jié)局如此凄慘啊?!?/p>
“誰知道那些來買春的都是些什么人?!卑⑷萃蝗豢粗迩俚难劬?,說道,“不過我們似乎并沒有談到喬春燕吧?!?/p>
“嗯,我只是舉個例子?!?/p>
“其實她的事我也不清楚。這種事我從來沒遇上過?!?/p>
“她會不會因為拉客人的事得罪別人了?”佩琴問道。
“據(jù)我所知不會。事實上,三陪女里,陪酒的是最不容易招惹到是非的。不像歌廳里,包廂中為了一點小費都能打個頭破血流。在那種地方,好多服務(wù)都是不透明的。在飯店里,所有東西都明碼標價。說不喜歡吃啥菜也不會讓人覺得丟臉。比如說,天知道我給客人推薦過多少次猴腦了,可從沒有人真正點過那道菜。我一點也不怪他們。因為那道菜實在是太殘忍了,要砸開猴子的天靈蓋,猴子會一直掙扎個不?!?/p>
“還是說說喬春燕吧,”佩琴打斷了她的話,“她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和她在一起嗎?”
“沒有。她當(dāng)時應(yīng)該過來的,可是她一直沒出現(xiàn)?!?/p>
“那她會不會是去了別的什么飯店呢?”
“不,我覺得不會,”阿容答道,“三陪小姐這行競爭也很激烈,多數(shù)人都是約好了去某家特定飯店干活兒。說實話,我偶爾就負責(zé)組織這個。這里頭水很深,小姐們要與飯店經(jīng)理和服務(wù)員們分成,還要打點工商局、給黑道交保護費。有時還要孝敬警察,否則就會被找麻煩。如果隨便自己找地方干活兒,就算不被別的小姐罵走,也會被人家店里的服務(wù)員和黑道打手轟出去的。而且以后不會有好日子過?!?/p>
“就是說,你覺得她不是在干活兒的時候碰到兇手的?”
“至少不是在我們飯店碰到的。”
“還有個問題。阿容,喬春燕有男朋友嗎?”
“沒有,這一行的姑娘很少有能正經(jīng)談場戀愛的。你想啊,哪個男人能接受這個?想交男朋友就得隱瞞自己的職業(yè),這樣遮遮掩掩怎么能長得了。一旦男方發(fā)現(xiàn)真相,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男人的自尊受不了這種傷害?!卑⑷菘嘈χf。
“她跟你說過未來的計劃嗎?”
“她說過想攢錢開個鮮花店,不想一直當(dāng)陪酒小姐?!卑⑷菹肓讼耄a充道,“在開起花店之前,她說她不想考慮別的。”
“那你怎么看她被殺這件事?”佩琴問道。
“也許兇手來飯店找她陪過酒,要到了她的電話號碼,然后過了幾天約她出去吧。不過,也有可能她與兇手遭遇的方式與陪酒啥的沒關(guān)系呢?!?/p>
“嗯,你說得有道理。”
“佩琴,你不會是警察吧?”阿容忽然這樣問道,看上去神情嚴肅。
“我怎么可能是警察!”佩琴答道,“我從云南插隊回來就一直在四海飯店工作。我們飯店是國營的,一直虧損。我們大廚還說呢,應(yīng)該與時俱進改革經(jīng)營。你能給我們點建議嗎?”
這話不假,阿容也許真的能幫到四海飯店。只是佩琴并不希望看到自己工作了多年的飯店也跟三陪小姐扯上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