斤斤計較著糧票
作家馬波(楊沫的兒子)回憶:1961 年初,最嚴酷的時刻來臨。商店里食物柜臺一空如洗,連糖塊都很少。往日沒人買的糠蘿卜、沾著好些泥巴的干藕,全都消失。以前堆積如山的大白菜,這年按本定量供應(yīng),每戶只賣幾棵,爛菜幫子都有人搶著撿。每人憑本一個月能買2 兩白糖。豬肉、鹽、淀粉、肥皂、芝麻醬、粉絲……全要購貨本,限量供應(yīng)。過春節(jié)時,為體現(xiàn)黨的關(guān)懷,每人憑本可買3 兩瓜子,不要糧票?;ㄉ疽姴恢瑩?jù)說全出口換了外匯。
全靠每天一斤糧食,缺菜少油更無肉,三頓飯到底怎么分配吃最不餓?
每人都餓得眼冒金星,糧票等于是生命票,人人都小心翼翼地保存。
沒糧票寸步難行,到哪兒吃飯都要交糧票成為全國通行的規(guī)矩。只有挨過餓的人才知道糧票的價值,丟1 斤糧票可比丟10 塊錢還糟糕!在大街上若乞討錢,或許能要到1 毛甚至1 塊;若乞討糧票,卻不會有人給你1 兩!
每月學校退還馬波6 斤糧票,要給家里4 斤,剩下的2 斤,馬波就上飯館吃了。學校旁邊有個小飯館,馬波常到那兒吃燙飯,連水帶飯,又有點菜,可以解饞。這飯館里還有1 兩糧票、5 分錢的糖火燒(其實是糖精做的)。馬波剛開始很不好意思上飯館,覺得這有點資產(chǎn)階級腐化,可肚子餓得打鼓,小飯館門口飄來的飯香味兒,太有磁力,引誘得馬波一有糧票就下飯館腐化。小飯館里,有穿得很破很臟的人,舔人家吃完了的盤子或碗。盡管人們吃得都很干凈,也總會剩下一粒米、一口湯或是一點剩菜汁。待這人剛離開座位,舔盤子的就撲過去,拿起碗,用舌頭一下一下給舔干凈。還把桌子上撒的飯渣,從人嘴里吐出的嚼不動的肉皮,全撿起來吃掉。
為了解決吃的問題,人們挖空心思。捋榆葉,挖野菜,撈水草,抓麻雀,養(yǎng)兔子(因兔子繁殖快,只吃草)。據(jù)說一只兔子可以換一輛自行車。
當時報紙上廣泛宣傳吃“代用食品”,鼓勵人們繁殖小球藻,說它可以做成人造黃豆、人造蛋白……而養(yǎng)小球藻只要水和陽光,非常經(jīng)濟合算。一時間宣傳得沸沸揚揚。最后卻大大失望了,市面上根本見不到人造肉。
對付饑餓的招兒是把皮帶勒到最緊的一扣兒,讓胃的體積小一點。喝完粥后,也像飯館舔盤子的一樣,把碗舔得溜光。
浮腫的人越來越多,都是大量喝水,用水糊弄胃所致。
餓幾天后,能狠狠地吃一頓飽飯,也算有個盼頭。就怕總是半餓不餓的,永遠也沒吃飽飯的時候,那才絕望。有時本月的糧票都用光,就得半饑半飽地熬。只能到小飯館花一毛錢買碗蘿卜湯喝,望著周圍人津津有味吃飯,無比凄涼。
父母(楊沫夫婦)為了保命,他們得經(jīng)常買高價點心吃(那點心極貴,一小盒10 多塊錢?。1M管有高干補助,母親還是總嘮叨糧食不夠吃。因為他們定量低,只有20 來斤,家里客人多,有人吃飯不交糧票。
事實上,父母也吃不飽。多年后,從母親的日記中發(fā)現(xiàn),當時父親已經(jīng)餓浮腫了,大腿一按一個坑。母親也貧血,營養(yǎng)不良,頭暈眼昏,根本寫不了東西。
父母和孩子之間被糧票劃出的深深界限,終生難忘。至少馬家是這樣。在饑餓面前,彼此斤斤計較著糧票、糧票、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