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破宅子的前院種著一株山櫻、幾株圣誕白、一叢竹子─后來小五還給補種了一畦小蝦花和兩排夕顏。小五每個星期六或星期天來,帶足一周所需的口糧。她來只待一白天,天暗就走,其間我們總坐在這前院的一條長板凳上,隨便瞎聊些什么。在沒發(fā)生任何意外的情況之下,除了這一白天之外,我都趴在那梳妝臺的破鏡子前寫論文。
那是一條朱漆剝落得相當丑陋卻十分結棍的長板凳,據(jù)說是所謂“拆船家具”,得自徐老三一個專門搞破船到臺灣來進行解體的朋友。我和小五腳掌相對,各自躺平在凳上看浮云從院子頂空飄過的時候,小五告訴我關于她的不少往事─那些事原來就發(fā)生在復華新村里,和我家不過咫尺之遙,但是我一無所知,聽來卻像是非常之陌生的、發(fā)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童話里的故事。比方說:我問她為什么徐老三認為她能“保護我”。她說她身上有功夫。我說哪兒學的功夫。她說小時候爺爺教的。
我說我怎么不知道。她說連她爹孫老虎都不怎么知道。我說那么大一大二小三小四他們學過么。她說爺爺嫌他們性子不好,沒教。我說你要不要教我?guī)资?,那樣我就可以保護自己了。她說你性子也不好,不教。可是躺在那條長板凳上,看一朵朵白色的云棉花高高低低掠過頭頂之際,這種不經意的對話非但沒有一丁半點兒的重量,反而很容易令人產生一種幻影般不真實的想像。日后當我一個人回想起來,就會以那片藍天白云為屏幕,在那一大片澄澈的天穹之中放映著一個老頭子教一個小女孩兒練武功的奇景─至今我無法確定,那童話般的奇景究竟是小五描述所得,抑或根本就出自我的想像。
長板凳內側的屋檐底下是孫小六每天晨起和入夜兩次打坐調息的地方,地面以紅缸磚鋪成,但是在我們住進去一個星期之后─也就是孫小六打了十三四次坐之后─紅缸磚全部變成如冰糖粒般大小的粉屑。
孫小六打完坐之后通常會抽出腰纏的皮帶抖幾下,那皮帶就像情欲勃發(fā)的雞巴一樣挺硬僵直起來,除了握手的部分之外活脫脫就是一支劍。孫小六告訴我它叫軟鋼刀,是孫老虎在他第三次失蹤又回家之后傳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