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美國人面前貶低武元甲幾乎是對他的一種侮辱,他們都對他懷有好感,就像三十年前對隆美爾一樣。“法國勢利眼”的提法使他不知所措,或者他并沒有聽明白;“像下雨天那樣令人討厭”的說法使他不安,他知道自己也有惹人討厭的特征。他的藍眼珠里兩次閃著敵意。給他打擊最大的是我說武元甲所作的預(yù)言都準確無誤。他打斷我的話,問道:“為什么?”我說,因為武元甲1969年所作的預(yù)言在1972年成為現(xiàn)實?!坝惺裁蠢??”我告訴他,例如,他說美國人將逐步從越南撤出去,最后放棄這場使他們花錢越來越多并即將把他們引向通貨膨脹邊緣的戰(zhàn)爭。他的藍色的眼珠又轉(zhuǎn)動了一下:“您認為武元甲對您講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告訴基辛格,武元甲談到了新春攻勢,并把這次攻勢完全歸罪于越共。這一次他沒有評論,只是問道:“您認為是越共發(fā)動的嗎?”“也許是的,基辛格博士。連孩子們都知道武元甲熱衷于用坦克發(fā)動隆美爾式的進攻,實際上復(fù)活節(jié)的進攻就是采取隆美爾式的……”“但是他失敗了!”他抗議道?!八媸×藛??”我反駁說?!澳囊稽c使您認為他沒有失?。俊薄盎粮癫┦?,您同意簽署了一份阮文紹不喜歡的協(xié)定?!睘榱藦乃抢锏玫揭稽c消息,我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阮文紹是不會讓步的?!彼香^了,說:“他會讓步的。他應(yīng)該讓步?!苯又姓?wù)撊钗慕B,這是一個危險的話題。他問我對阮文紹的看法。我說我一向不喜歡這個人。“為什么您一向不喜歡他?”“基辛格博士,這一點您比我清楚,您曾經(jīng)費力地與他打過三天交道,應(yīng)該說是四天交道?!彼硎就獾貒@了一口氣,并做了一個鬼臉,這一點很令人驚訝?;粮袷且粋€能出色地控制自己臉部表情的人,很少會讓嘴唇或眼睛流露出他的想法和感情。但是在這第一次會晤中,不知道為什么,他沒有約束自己。每當(dāng)我表示反對阮文紹時,他都點頭表示贊同或會心地微笑。
談完阮文紹后,他問我對阮高其和杜高智的看法。他說前者軟弱無能,而且說得太多;對后者他表示很遺憾,不認識他?!八媸且晃粋ゴ蟮膶④妴??”“對,”我肯定地說,“他是一位偉大的將軍,一位勇敢的將軍,是我所見到的唯一參加前線作戰(zhàn)的將軍。我想,正是這個原因,他們把他暗害了?!被粮窦傺b驚訝地問道:“被暗害?!誰暗害他?”“基辛格博士,當(dāng)然不是越共。直升機的墜毀不是因為被迫擊炮擊中,而是有人破壞了推進器。顯然阮文紹不會對此事感到傷心,阮高其也不會。當(dāng)時杜高智已經(jīng)逐漸成為傳奇式的人物,而且他對阮文紹和阮高其都很不滿意,在我采訪他時,他還對他們進行了無情的抨擊?!蔽业倪@個回答比我后來批評南越軍隊更使他不安。他問我最后一次在西貢時看到了什么。當(dāng)我回答說看到一支分文不值的軍隊時,他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我可以肯定他是在演戲,于是我開玩笑地說道:“基辛格博士,您是世界上消息最靈通的人士,不應(yīng)該依靠我來提供這些消息吧?”但是他沒有聽出這是在諷刺他,繼續(xù)向我提問,似乎我的判斷決定著宇宙的命運,好像缺了我的看法他就無法生存下去。他知道如何巧妙地使用手腕向別人諂媚,也許我應(yīng)該說這是他的外交手腕。
當(dāng)我們的會見進行了15分鐘以后,我開始后悔接受這個我要采訪的人對我進行的荒唐的反采訪。此時,他把越南問題暫時擱在一旁,像一名熱心的記者那樣,問我哪一位國家元首給我的印象最深刻(他喜歡用“給以印象”這個動詞)。我順從地給他開列了一個名單。他首先同意我對布托的看法:“非常精明,非常能干?!彼煌馕覍τ⒌侠じ实氐目捶ǎ骸澳娴南矚g英迪拉·甘地?”他沒有再說別的話,也不想為自己的錯誤開脫:他在印巴沖突中替尼克松作了一個錯誤的選擇,站在戰(zhàn)爭中失利的巴基斯坦一面來反對得勝的印度人。在談到另一個國家元首時,我說,我感到他并非絕頂聰明,但我十分喜歡他。基辛格說:“聰明不足以使人成為國家元首。對一個國家元首來說,必須具備的是魄力,是勇氣和狡黠。”我認為這是他的講話(包括被我錄下的和沒有被我錄下的)中最有意思的幾句話之一。這句話表明了他的特征和個性,這個人最喜愛的東西是魄力,是勇氣和狡黠。聰明對他來說是次要的,盡管大家都說他很聰明。(究竟是聰明還是博學(xué)和詭計多端?據(jù)我看,真正的聰明在于對人的理解,我不認為他有這種聰明。因此,關(guān)于這個問題有待于進一步探討,我認為這是一件值得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