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諧反射性地掙了一下:“筱和和,你再鬧我可要把你扔這兒不管了?!彼W了半步后立即回頭,見和和朝著另一邊歪過去,迅速伸手抓回她,筱和和順勢一頭撲進他的懷里,然后就老老實實地不動彈了。
鄭諧低頭看了一下,她竟然睡著了。他只好打橫抱起她,一級級地從地下停車場走到頂樓,走了很久,又從和和的小包里翻出鑰匙開門進屋,將她放到臥室的床上。
這一系列動作很費勁,好在難不倒他,而且和和又瘦又軟非常輕。只是將她放下時,她的頭發(fā)纏到了他的襯衣扣子上,解了很久才解開。
鄭諧借著月光看向和和。她已經(jīng)卸了妝,臉上脂粉未施,半長不短的頭發(fā)披散著。
她的臉很小,長長的睫毛覆下來,在眼下投出一道弧形的陰影,宛如瓷娃娃。
鄭諧恍惚有種錯覺,似乎回到了很小的時候,每次帶她出去玩她都會累到睡著,最后要把她背回家。家里沒有人時,總要他替她脫了鞋子外套,給她蓋上被子。
鄭諧那時就常常感慨,自己迫不得已地玩著真人版過家家游戲。
他心緒動了一下,開了床頭的燈。睡著的和和似被燈光刺到,皺著眉心翻了身,半趴著,臉埋進枕頭里,頭發(fā)散落到枕頭四處。
鄭諧擔心她會窒息,小心地將她側(cè)過身來,把她的頭發(fā)梳理到一邊,替她脫掉鞋子。
她那件連衣裙非常緊,以至于她在夢中也一直深呼吸著。鄭諧下意識地替她把后面的搭扣和拉開鏈解開一點,讓她可以呼吸得順暢一些。當他的手指觸及和和的皮膚時,他卻如碰到開水般突然縮回了手,起身拉開床邊的涼被把她從脖子到腳全蓋了起來。
此時燈下的和和并不是他熟悉的那副笑嘻嘻沒心沒肺的樣子。仿佛那些傳記式的女性電影,當幼年角色向成年角色轉(zhuǎn)換時,小小的女孩子,在一個舞蹈的跳躍回旋中,或者在一點閃動的燭光里,就突然長成大人,長成令他陌生的模樣。
鄭諧有一點點煩躁。他關(guān)掉臺燈,摸著黑在和和的屋子里沒有目的地轉(zhuǎn)了一下,然后去廚房替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想離開時,又不放心扔下醉得不省人事的她,最后索性到通向客廳的陽臺上去欣賞星月夜。
天空非常晴朗。月亮已上中天,映得大地一片光華,星子看不太清了。有風拂過,方向不定,時而帶著暖意,時而很涼爽。
陽臺是露天的,很寬敞,和和在那里擺了一只月牙形狀的藤編搖椅和幾只樹樁造型的木頭矮凳。
和和對她不感興趣的事情很懶,所以陽臺上沒有花花草草,非常清爽。鄭諧記得以前這里擺了一大排仙人掌和仙人球,因為那種植物不需要總是澆水,生存能力強。但是現(xiàn)在連這些都不見了,大約和和怕傷到了她的貓,她的粗心和細心非常有選擇性。
思及那只貓,鄭諧從進門后竟然也沒發(fā)現(xiàn),不知躲哪兒去了。他不喜歡它,估計它也不喜歡他,被他躲閃過幾回,自己也知道見到他要繞道走了。
鄭諧轉(zhuǎn)了一圈沒找到貓小寶,卻找到了貓的小窩,想到它肯定沒吃上晚飯,于是從冰箱里翻出兩包妙鮮包給它扔到窩門口處,自己又回到陽臺上,在那只可以搖來搖去的藤椅上坐下來,看著月亮。
他想了半天沒想出自己有什么事可做,于是掏出手機給楊蔚琪打電話。
“你到家了吧?”鄭諧問。
“早就到了。你那邊沒事吧?”
“沒。能有什么事?你在做什么?”
“看碟,《窈窈美眉》。你呢?”
“看月亮?!?/p>
楊蔚琪在電話那頭笑:“你看見嫦娥姐姐了?”
“只看見月亮表面坑坑洼洼,我覺得嫦娥在那上面沒地方可住。”
“或許她住月亮背面,我們看不見的那一面。你在用望遠鏡看嗎?不然怎么看得到月亮的坑?”
“沒有望遠鏡,我觀察加想象?!编嵵C把電話移到耳朵另一邊,“你看的是那部《she is all that》嗎?這么老的青春片?!?/p>
“看老一點的青春片會顯得我膚淺和幼稚的程度輕一些,而且與眾不同。”隔著電話,楊蔚琪比平常更俏皮些,“你竟然連這片子都看過?不像你的調(diào)調(diào)啊?!?/p>
“沒看過,只是聽說過?!编嵵C說,“那片子是好結(jié)局嗎?”
“當然,非常好的結(jié)局?!?/p>
“哦?!编嵵C把到了嘴邊的一句話咽下,繼續(xù)抬頭看月亮,試圖判斷出它移動的速度。
電話沒掛,他一向等著楊蔚琪先說再見。一會兒后,楊蔚琪說:“鄭諧,下個月你若有空閑,挑個周末我們?nèi)ミh一點的地方玩兩天吧。”
“好。你想去哪里?”
“哪兒都可以,只要人少一點就好。我們?nèi)c祝一下?!?/p>
“慶祝什么?”
“慶祝我們交往時間過半?,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認識一個月了,我自己有時都覺得很神奇?!?/p>
鄭諧立即明白她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他呆了片刻,緩緩地說:“你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自己沒信心?”
“都沒有?!睏钗电鹘拥煤芸?,但立即換了一副輕快的調(diào)子,把上一個話題岔過去,“下周我請你吃飯吧。我最近學做了幾道名菜,希望有英雄敢于以身試菜?!?/p>
“好?!?/p>
“你記得自備胃藥?!?/p>
鄭諧收了線,沒多久那種莫名的無力感又漸漸涌上來。他回房間去看了一眼和和,她還在睡,睡得很熟很安靜?;氐疥柵_后,他又抬頭看了一眼月亮,想起當年一首流行到一聽就頭大的歌《都是月亮惹得禍》,無聲地笑了笑,又摸了一遍自己的口袋想找出些東西來,這回他摸到一盒煙和火柴,是從蘇荏苒婚宴上帶回來的,每位客人都有。
極好的煙。他取一支含在口中,用火柴點燃。風不算大,但他許久不用這種東西了,劃了兩根才劃著。
他極少抽煙,所以抽第一口時,因為迎著風,甚至被嗆了一下。
鄭諧思忖著該將煙灰撣到哪里,然后他直覺他在被窺視。他的直覺向來靈敏。
果然,在門口處,那只令他頭痛的小動物貓小寶,正探頭探腦地望著他。
鄭諧有很久沒見它了,覺得它長大了一點,連眼神都似乎成熟一些了。
盡管貓小寶好像沒有靠近他的打算,但鄭諧還是全身警戒起來。結(jié)果那只小貓只是嗖一下竄到陽臺的某個角落,叼出一個盤子扔到他面前,又快速地逃走了。
他低頭拾起,竟是一只十分精致的小小錫盤,四周雕著花朵和天使貓,看起來像煙灰缸。
鄭諧就那樣在藤椅上搖啊搖,有一口沒有口地吸著煙,吐出的煙霧還沒有成形便被風吹散,樓下草地上有隱隱約約的蟲鳴聲。這種感覺似乎回到少年時,尤其被剛才那只貓小寶一攪和,這樣的夜晚甚至有了童話色彩。
他看著月亮似乎又向西斜了幾度夾角,數(shù)了數(shù)某一塊天空到底能看見幾顆星星,然后便有了一點點困意,蒙眬間似乎回到很多年前,他那從來都不茍言笑的爸爸說:“阿諧,我送你一件生日禮物?!比缓笏鸵姷搅吮话跍\粉色襁褓里的小小的筱和和,小小的包被上印了許多的小貓,襁褓中間攔腰系了一根紅綢子,結(jié)成花朵狀。